花无百日红,贪享的那些甜蜜而黏稠的静谧时光,仿佛白驹过隙似的,倏忽间就跃过了了。奕清开始回朝议事,起初两日清闲,早早的归来尚可同食一餐晚饭,可职务事务一旦接了手,便一日赛一日的忙碌起来。而今,每日启明星初升便离了别院,直至月挂中天才疲惫的回到临仙阁。奕清抱歉的笑笑,“以后就别等我了,忙起来许是几天都顾不得你。”
与奕清一道消失的身影还有那个风流倜傥的奕漓。听闻皇上的身体不甚安康,前些日子宣了倾亲王奕漓回宫居住,奕漓便再没有出宫来。闲若馆里少了奕漓落拓的身影,就连院落里的小宫娥都在门檐下怅惘着,“那位慷慨的王爷怎么不来了呢。”
少了他人陪伴的我,而今日日伴在皇太后身边,太后喜欢静,我便随着侍弄侍弄花草,誊写几卷经书,日子过得静雅而安稳。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是。
“丫头,你来瞧,瞧我的兰儿,”太后慈祥的望着桌案上的一盆刚搬进屋的兰花,笑着招呼我“你瞧呀,这个骨朵儿昨儿还闭的紧紧的,今儿突然就开了。”
空谷里独一株的幽兰,不知是被哪处的山民给寻得了刨回家,又几经州府的呈递才被送进宫来。皇太后喜欢的紧,夜里却从不将它放在暖阁内,说是生怕这温暖奢靡的氛围毁了它的气性。
我端着笑上前去,“许是老祖宗这屋里暖和,把它催开了罢。”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这兰儿呀,跟别的花儿可不一样,就是这样的天气把它放到屋外面,它也是会开的。兰花看上去娇嫩,秉性却刚着呢。”皇太后的眼里透着欢喜,“若不是它有着这样的性子,我也不会喜欢它。来人啊,把它搬出去吧。”
取了我誊写的经卷来,我随坐在皇太后的一旁,静静的聆听着太后的指点。
“不错,比起刚进宫的时候,字苍劲多了,比起当初的清新雅致,如今可算是大气磅礴。”太后拿起一卷《心经》,仔细的端详着。
“多谢老祖宗的夸奖。”我颔首微笑着,暖阁里的透漏进来的夕阳光线柔和极了,我只觉太后如同我的祖母一般。
“不过呀,你看这儿,”皇太后用鎏金珐琅彩的护甲尖指着一处,“佛经是教人向善的,内有大智慧。这儿未免写的过于硬朗了,气势甚过,而这儿,又未免太过粘连,气势不足。你的字儿是好看了,气韵反而不如从前了。”放下手中的经卷,皇太后端起一杯雪顶含翠。
“老祖宗的话让谨儿无地自容,老祖宗教训的是,谨儿回去定当勤加练习。”
“咳,你毕竟还年轻,哀家也只是随意指点一二,不用苛刻要求自己,比起同龄的公主、郡主,丫头算是很好的了。只是这抄写经书啊,意在细心揣摩,懂得了其中的道理,经书自然也就一气呵成了。”皇太后轻啖一口茶,放下手中的冰裂纹茶杯,微微伸手,我忙的扶皇太后起身。
“这做人啊,和写字的道理是一样的,”皇太后端庄的缓移步“有的时候该刚,有的时候该柔。可是,要看对了时机看对了地方,能通晓全篇的意韵,高瞻远瞩,才能写一篇好字。若是用错了地方,沉溺于计较一笔一画之间,毫厘的细微差别,反而会因小失大。”
我垂收轻声答,“老祖宗说的是,谨儿铭记于心了。”
皇太后回过头看着我的脸,笑了笑,轻拍拍我的手,“是个识大体的好丫头,来,陪哀家一起用膳吧。”
皇太后的笑很慈祥,眉目间也满是善意,可回了闲若馆,我细细的思量,只觉得皇太后话里有话。
“连翘,你说,太后是想提醒我些什么吗?”我想不清是哪里犯了过错,“是不是,我近些日子,有些太过张扬了?”细细想想,我只觉的那日中秋夜宴上的妆扮太过艳丽了,实在是不妥。
“这闲若馆里常有几位王爷、皇子走动,别院里人多嘴杂,偶尔有一句半句的传到皇太后的耳朵里也是在所难免。小姐以后还是注意些为好。”连翘所说的与我想的风马牛不相及,我摇摇头,皇太后所说的定不是这些,她似乎是想让我安稳下性子,可又不知是为何事。
若说心思,现而今的我,大半心思放在奕清身上,剩下的心思分与了晏府的众人,哪还抽得出一丝一毫留给琴棋书画,誊写经书的时候时常走神,一愣就是半天,想必皇太后将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想到这儿,往日里的自矜此时瞬间无地自容。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里渐渐的填满了奕清,像是梦呓似的,一个人常常愣神。或许是我的执拗罢,总觉得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了,便是最好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另外一个。
太子死后,奕漓曾问我,“到底奕清是哪里好,你肯为他做这样疯狂的事。”
我想了想,答说:“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将奕清当作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仿佛他的事也是我的事,他的事比我的事还要重要。
太子刚过世的时候,我常在噩梦中惊醒。梦到奕清知晓了这一切,梦到奕清转身离我而去,梦到奕清说我是个刽子手,梦到我陷入迷雾之中再也看不到奕清。
自梦中惊醒,我总是一身的冷汗,不敢再睡,也不敢睁开眼看黑黢黢的夜。将身躯尽力的向里藏,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床中一般,但愿谁都再也看不到我,就连我自己都不想再看到我自己。
看不到真实的我是如此的冷血无情。
所以在白日里看到奕清,变得更加珍惜。
更衣沐浴之后,连翘伺候我躺回了床上。
她靠在我的床边,轻声的说,“小姐,那****匆忙的唤你睡下,是因为进门的时候,我似乎看到门口有贤郡王的身影。这别院里总是蜚语流言不断,平白无辜的事儿还要添些口舌,虽说现在还未有涉及小姐,不过小姐也不得不提防。如今恰好借着誊写经书的事,闭门谢客,淡了与几位王爷的交往才好。”
连翘虽是说的淡然,但缜密的心思不知已经将此事想过了多少日。
奕渊?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奕渊了。不过连翘说的是,三人成虎事多有。如今恰是一个好机会,索性向皇太后请了安告了假,在闲若馆足不出户,潜心研究笔墨。
如此甚好,断了别人的话柄又讨了皇太后的喜欢,一举两得。
“知道了,”我轻声应下,“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