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处死的消息和皇上病倒的消息是同一天传来的。
自从琅琊美人过世,皇上的心已经去了一半。奕漓的离开是久积的心病,如今南方战乱,还有一个儿子背腹受敌,太子的反叛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上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而我的父亲,平南将军晏建道,虽说已是五十尚余的年纪,如今也不得不重披金甲提利剑,再归战场。
秋来的很快,仿佛是立秋那天忽的一阵风,吹散了夏的狂热。蝉不再鸣,蚊子不再嘤嘤作响,犬儿不再伸着舌头,天气不再瞬变,就连雨也不再下的滂沱。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原以为要倾盆而下的大雨,一滴有一滴无的洒落下来。有时眼见得日头还在天上高高的挂着,却忽而下起了晴天雨。与往年不一样,忽而阴忽而晴的苍穹,如今早早的一味秋高气爽起来。夜里已需盖厚被,白日里出门,也要多披一件纱衣了。
街头巷陌没什么生意的算命先生,叹着天,口若悬河的向街边卖面的小二哥解说着这是如何如何不好的兆头,旁边吃面的人津津有味的听着,调笑两句,吧嗒吧嗒嘴将谣言就着面一起吃下。
我坐在钱塘酒楼旧日里曾与奕清同坐的桌位,要后厨里再煮一碗山楂羹。白瓷汤匙搭在晶莹剔透的山楂羹里煞是好看,我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哟,你怎么在这儿。”刚进门的公子一身暗红色压卷云纹金线溜边的锦袍,暗红色的流影纱衣还坠了珍珠饰。他身边还有位姑娘,那姑娘穿的朴素,麻色的汉衣长褂,粉色的棉布长裙,头上连珠钗都不见得一根,只是用一只骨簪将发束的紧紧的。越发显得那位公子像是只花蝴蝶。
两人虽是天壤之别的打扮,那似丫鬟一般的姑娘神情却是傲然,反而身边的贵公子倒是行为举止处处谦让讨好着姑娘,引得食客们眼神一直跟随着想窥伺出两人的关系秘密。
我微微眯了眼,尽力紧闭双唇不笑出声来,心底暗暗纳罕,奕漓你什么时候也爱打扮的这样珠光宝气了。
奕漓见我的目光不善,微微昂起了头,为了堵住我狭促的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那位姑娘。臂弯半环拥着那位姑娘向我这方走来。
那姑娘的神情比我更为不善,昂首微眯着眼,眉目间尽是不在意。身躯却忍不住往身边的人身上靠了靠,以示自己的占有权。
我不禁笑了。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那姑娘对奕漓在意的紧呢。
“奕清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奕漓狭促的笑着望我。
我心中一颤,“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久,听说进宫见父皇去了。”
原来,原来进宫才是要事,我心中一阵阵失落。
“哦,他,身体好了么。”我垂着眼帘,不动声色的问。
“你自己去看呀。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奕漓洋洋得意的拥着姑娘往楼上走,那姑娘反而挣脱开了奕漓的手臂,走在了奕漓身后,回头对我眨眨眼,狡黠的一笑。
那姑娘虽不是出水芙蓉,那回眸一笑却是摇曳生姿,像是第一次见到毓灵一般,看得我一愣。
“小姐,那姑娘是谁啊?”连翘在旁好奇的轻声问道。
“大概,是乐瑶吧。”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突然间懂得了那份深藏不露,或许连感情的主人都不曾知晓的情谊。
晏府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
“府里来客人了?”连翘轻声说。
进门的时候我不禁望了马车一眼,心底嘀咕了一下,转眼再想,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动,不禁加快了进府的脚步。
正堂之上,母亲和大姐坐在一侧,端着笑不时说些什么。
我放缓了脚步,轻轻的走过正堂门口,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微扬起了嘴角。
“谨儿,你回来了,来。”母亲笑着唤我进屋。“九皇子来了,为你爹爹来告个平安。”
我应着,眼盯着脚尖默默不语的迈过门槛,此时再张不开嘴接一句应承的话。姐姐见状,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呀,娘,我想起来后厨还煲着汤呢,谨儿你照顾下前厅啊,九皇子不好意思了,我们去后厨看看。”说着,便拉母亲出了门,母亲还微皱着眉,眼神疑惑的随着姐姐的脚步走出去,“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们都下去吧。”我不敢抬头,轻声打发掉下人。
“是。”她们都走了,我仍不敢抬头。有时人会变得好奇怪,心里念着一个人,想知道他的现状,惦着他好不好,想了解他的情况,人在眼前了,却什么都不敢看不敢听不敢问了。我在心底默默的嘲笑自己的胆小。
“谨儿。”那个人说话了,声音还是那么清亮,精神还是好的很。
“谨儿。”声音略带了一丝激动,都有些发颤了。
“谨儿。”我再忍不住这份声音,缓缓的抬头看他,眼中已是泛起了泪花。
他瘦了,颧骨都突出来了,眼里还有血丝,眼圈暗暗的一片,一定是没休息好,脸色也苍白了,不知道……还没想完,眼中的泪就忍不住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滴在了地上。
“谨儿,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眼前的人手忙脚乱的,忙伸手擦掉我的泪痕,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轻声安慰我,“我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害你担心了,是我的不好,我该打,该打。”说着,他抬手便要打自己的脸。
“哎,你干什么。”我忙伸手拉住他的右手,他却哎呦一声喊了出来,吓得我忙松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肯理我了?”眼前的人眉开眼笑了,一副无赖样子。
“让我看看,看看伤在哪儿了。”我惦记着他的伤,拉起他的手不肯松,他忙将手臂往身后藏,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都是他们夸大其词,我堂堂的男子汉,哪里就那么不禁磕不禁碰了。”奕清笑着拥我在怀里,我吓的忙松了手。他在我耳边轻声絮语,“谨儿,我好想你。”
木质清香扑面而来,我不禁在他怀里羞红了脸,“你胡说些什么。”
紧紧的相拥着,仿佛再也见不到了,少拥一秒便是相失一生,奕清闭着眼,颤抖着轻声说,“谨儿,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也别离开我,好么?”
“好。”我哽咽着吐出一个字,奕清淡淡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