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葵正审视自己的一生有些汗颜。大学毕业,当了几年工人,然后到了宾馆,最后从副经理升到经理。他一直想做一个好人,但做好人比做坏人难多了。他最终还是被副经理告了一状。
副经理姓孙名能,这人应了这名儿,猴子能捣腾,能说会道,逢人左三分,都是冠冕堂皇的话,振振有辞,他总是捡最漂漂亮亮的话说,话不漂亮就不说。比如家里有私事,他说去联系工作,有一次媳妇住院,他也说是外出公干,然后赶到医院去护理,事后落了个公而忘私的美名。有一次家里水管漏水,他以关心职工家庭为名由单位一家家检修水管,公家出钱,还落了好名。他的话就像公家修好的水管,滴水不漏。他也自认为一贯正确。可惜人们发觉他的能耐都在嘴上,所以他虽是宾馆资历最老的人,却没能当上经理,老是甩不掉那个副字。为了安抚他,推荐他当了区人大代表,这虽是闲差,却能接触市区的头头脑脑。这些头头脑脑的名字就经常挂在他的嘴边。那时宾馆的客房率只在百分之四十,就让他通过关系拉点客户,他兴冲冲地跑了半个多月,一事无成,他说:我拉了客户,不是把经理晾在一边了吗,不是显得经理没能耐了吗,这不好,会影响团结的。这话传到吴葵正耳里,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分他去管餐饮。他说:我是外行,干餐饮是个历史的误会,干不好会亏了公家,还是算了吧。就这样他成了不管部的部长,在旁看着,永远保留着批评人的权力。这正对了胃口,动嘴不动手,扬了长避了短。
吴葵正事后才明白这着棋走错了。原来想孙能不会干不想干,与其麻烦还不如让他闲着,免得越帮越忙。不想世界上的事就是无事生非,没事找事。这孙能没事干,就东窜西窜,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成了“在野党”的代表,批评办错了的事,指责处理不妥的事,提醒工作中的漏洞,一付说公道话,主持正义的样儿,这倒也团结了不干事、有意见的一批人,孙能也以代言人自居,久而久之,他常常忘了自己也是副经理。吴葵正有一次在办公会上不得不发了火,吼了起来:你也是副经理,所有的事儿你就没责任?孙能嘿嘿一笑,说:决策没通过我,责任当然不在我罗。孙能多次说他是挂名的,什么事儿你们决定办就行了。于是好些事就拍板了,再知会孙能一声,他总是点点头了事,一个字也不吐。孙能说在理上,呛得吴葵正说不出话来,毕竟在私下说话风吹过同会上有纪录的场合不一样,不敢说孙能是设了套子还是老谋深算,反正孙能是常有理。
一个单位哪怕再小都有做不完的事。办事就会出错,99件办对了1件办错了──也是错。何况什么事都不能百分之百的人满意,尤其是利益悠关的事儿,有人欢乐有人愁是免不了的。补贴补助啦、出差啦、奖金啦、提成啦、评先评级评优啦、职称啦、福利啦、误餐补贴啦、报销啦,就是制度规章也是活的,弄不好就宽严皆误,四面楚歌;人有亲疏远近,谈笑中办事同正规打报告是两回事儿,这就闲话四起,以讹传讹,面目全非。吴葵正常常觉得坐在火山口上,觉得自己很可笑,争这个位子来活受罪,因为这既不能表现自己的本事,也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钱也没多拿多少,得不偿失。他原来人缘极好,坐了这把交椅反而大不如前,最令他想不通的是,上级来搞民主评议,发了打分的表格,一汇总,他的分最少!他真的有些寒心。不过他也想通了,人家心里不平衡嘛,打分是一种情绪分,谁会那么公正?
当然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可以忍,不计较,可是他还是被孙能扎扎实实地告了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