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如何说服五爷的,一直是个谜。
吴葵正当然不能问,也不便问,更不敢问。
反正由他经手的报告送了出去,这个时机也许恰到好处,县里正定了一年内要村村通电的计划,县里一定,乡乡落实,壁虎村就受了益,不到半月,批复就下来了,拨款也落实了,二爷捎话来,说,赶快动手。架线本是请外边的人干,供电所的人只将线架到村口,进不了村,请求村里自行接进去。
在吴葵正的说服下,五爷决定赦免寸明,让他脱了黄背心,参加架线,将功折罪,不想寸明穿黄背心穿出了感情,想起在进镇的公路上见养路工都是穿了件桔红色的背心,一打听是标志服。寸明就提议架线的人都穿黄背心,一是醒目,二是好识别,三是背心口袋里好装工具,钳子、锤子有个放处,因为在小道上干活往往腾不出手来。寸明的提议有些道理,五爷咨询吴葵正,吴葵正说公路段的人是穿红色背心的,五爷就同意了。这下架线的寸明、冯幺幺、翠姑的堂兄罗汉和二个半大的小伙都穿上了黄背心,负责施工的秦清也穿上了,黄背心在吴葵正的建议下,加了一个直上直下的大口袋,颇像时下的电影导演服,秦清尽管手脚不灵进不了小道,但他是分管生产的,在村口的小道路口设了个临时指挥点。寸明高兴极了,有种报复人的快感。这不,都穿了这黄背心!五爷也没想到,黄背心所代表的耻辱被从此消解,而沿习了上百年的这条村规就此消失。白东北见一伙人都穿上了黄背心,猛想起先前自己穿上的滋味,觉得今是昨非,想想愈觉滑稽,世上的事真是过眼烟云,变来变去,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就拱动了几下,不知外面都变成了啥样了,自己的罪还有人过问吗,何不见机行事出去看看风头?他于是提出:“五爷,我也想参加架线,为壁虎村出出力啵!”东北身手好,在羊肠道上施工肯定是块料,五爷一转念就同意了,说:“要得!你好好干,村里给你记功!”
“那当然!”白东北口是心非地应着。
“五爷,我也想参加。”吴葵正也说,五爷的话提醒了他,他想,这是全村的大事,正是表现和树威望的时候,不能让秦清抢了头功。事后他对自己激灵发出的想法感到吃惊,因为他是从不争这些名利的,同时从不从官场利害考虑问题的,这又是怎么啦,当了一个小而又小的官就无师自通地关注起官场沉浮来了!日怪!
五爷扫了一眼吴葵正,也奇怪这个家伙怎么会想干这活,说:“你不是也不敢走这条道么?”
“我也在指挥点帮忙值班,村里这一段我负责架嘛。”这话是早想好了的,起码是分了点功劳。
秦清可没这么多脑子,有人分忧,他便高兴地说:“要得要得,多一个人比少一个人好,众人拾柴火焰高么。”
既然秦清这么说了,五爷就又点了次头。
电线和电话线都同时进村,线路还是走过去李忆架过的那条──在壁虎道的上方一米多处用铁钉固定电线。铁钎逢二三米打一个眼,装一个铁钉,用水泥湖上粘牢。电线还是分段装,一节节穿过铁钉处,用细铁丝捆紧,再一段段接上。一拨人出村运了电线来,分批先运到村里,然后同时住中间架设。这方案是秦清定的,不想小道不能错身,施工原计从两头往中间架设,人错不开,“线”像接力棒一样往里传,线又长,先期不能固定,固定了线又怎么往里拉呢?秦清就束手无策了。寸明主张从中间往两头架。两人就发生争执。其实从中间往外架遇到的困难同从外朝里架是一样的。于是两人都想争取同盟军,都到吴大嘴处诉苦告状,吴葵正就捡了个便宜,当了仲裁者。仲裁者就是领导者,无形中吴葵正就比秦清高一竹篾,相当于当了第一副村长,成了全村的第二把手。
这种事对高智商的吴葵正并不难。
他让人买了铁钩来换下了铁钉,电线先穿在铁钩里往前拉动,人也分成三人一组,一串地往前挪动。全部能进壁虎道的人马不多,刚凑齐二组人,一字排开,就够拉二十米,线摆挂好后又重新顺路退出再来一次,这就是四十米了,往返三四次,电线就拉不动了,这时就固定好电线,剪断。如此反复折腾,进度虽慢,却是一段段往里延伸了。
这项工程弄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全村人都守在村口的指挥点,成了村里一道风景线。
女人和老人负责送饭送水到村口,再一个个传递进去。翠环一心要妈妈单独做好吃的送给东北,翠姑说,要不得!送进去的饭菜又没写名字,谁晓得哪个吃着。饭菜不过是一碗土豆煮酸菜加一块包谷饼,用小竹篮装着。翠环就煮了两个鸡蛋,在篮子中用纸写了个名字:东北。是请画家写的,翠环识字有限,后悔没学会写字,不然还有可写几句话,这纸上写话的事儿挺新鲜挺好玩的。篮子顺次传去,这篮子落在寸明手中,看了这两个字不由妒火中烧,就不吭声,独自吃了。这晚东北等人回村,翠环说:鸡蛋好吃么,是我亲自煮的。东北说,没见呀,哪有啥子鸡蛋,你骗我!翠环晓得是被人吃了,是谁呢,想来想去怀疑是寸明。东北一听就火了,找到寸明就是一拳,寸明本个子小,一个跟斗翻了两个圈,爬起来叫道,你凭啥子打人?哪个吃你的蛋?老子才不耐烦吃那个骚球蛋哩!谁愿吃谁吃去!这话是针对翠环的,东北怒上心头,替翠环出气,上去又是一拳,寸明就又反方向滚了三圈。这时有人叫了五爷来,五爷的烟锅就指向东北说,你再动手老子就收拾你!无法无天了,这是壁虎村!明白吗,不是外边!五爷的功夫东北领教过,先自软了,不吭气。五爷拉过翠环,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说,翠环,我们壁虎村有个规矩,处罚人要讲证据,不能黄口白牙,不能乱来,更不能动手,我们不同外边,你说是不是?五爷很公道地说了一番话,厉声说,给我穿上黄背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眼前的人都穿着黄背心。这才想起事情有了变化,黄背心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哼,以后犯错改穿绿背心,五爷没说出口,改口说,东北,你已是有前科的人,你说怎么办吧?五爷一时无计可施,把一个软皮球踢给白东北。
东北低头说:“五爷,我认罚。”把球给踢回去了。
五爷想起一招:“吴副村长,这事交给你。”
吴葵正说:“罚他晚上守夜看料。”
五爷嘿嘿一笑:“鬼话,我们村里啥时丢过东西?”
吴葵正晓得又说错了,急中生智说:“五爷,我说的是守壁虎道外边的那个路口,有一堆电线和电话线、工具什么的。外边比不得壁虎村呀,啥子都会丢。”
这话熨帖了五爷,五爷叭叭咂了两口烟,吐了一口唾沫,只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送饭时,翠环又煮了两个鸡蛋,又放了一张条子。事有凑巧,这篮子饭菜又送到了寸明手上,这回他不敢偷吃了,皱皱眉,往里吐了两口唾沫,把篮子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