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声响起。天下能陪伴她的只有这乐音。
她最爱拉的是《二泉映月》、《月夜》、《良宵》,都与月亮有关,明心这个名字也就像是一轮银白的月轮,心如月般皎洁、梦幻、飘渺。此时却是下午,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边,竹影不再婆娑,一株已谢的桃树,影子在人字的竹叶上画出断裂的线条,密密的人字东歪西扭,明明白白,不像月夜朦胧中的竹叶在乐音中发出颤动,白天的竹叶失去乐感。人也一样,晚上的五爷不像白天那么具体,看得清嘴唇上的有些弯曲的胡须,灯光下的李玉和英雄多了,不像白天那么苍白,看得见他脸上的那颗痣。她多次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地捉摸这个人字。小时学字,人口刀工手,第一个就是这个人字。天下最难写的就是这个字,每一笔都不正,加起来要正,却难,很难很难,差一点都不行,一撇一捺长短不齐,差一点也不行,一样长短也不行,粗细一样也不行,粗细相当也不行,收笔的形状不一样,各有各的形体,写得好看得体难,死板又不行,没章法也不行,总之,写人难,做人难,一辈子堂堂正正、规规矩矩、有棱有形、不偏不倚,可就难啦。
天下都是各式各样的人,像人字一样个个不同。她想象几个女学生都是一个个小小的人字。五爷这个人字,还算正,不过有沙笔。那个白东北,像一个粗犷的人字,左右长短不齐,笔锋不齐。徐浙江呢,是一个细笔细划的人字,细中有断笔,是意到笔不到的人字。唯有这吴葵正,是一个笔划粗细相当的人字,捺撇还正,稳得住字形,只是这笔顺中有浓淡深浅,有些吃不透。
这样想着,手动着,像用音乐的旋律在书写这一个个人字。这种感觉很有意思。二胡声就这样渐次地进入了高潮,音却走了,月色黯淡,从音调上消褪流失,乐曲变了味儿,她便改拉一首《阳关三叠》,却又软绵绵的,无精打采的,旋律像死了或冬眠的蛇。她信手乱拉,越发不成调子了,像乱七八槽的竹叶,人字交叉叠合,分不清了。她丢开琴,忽地觉得日子如此漫长。
我这是怎么啦。她想。
她想去水潭边。她想同那个叫吴葵正的人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