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疏林薄雾中,掩映着几家茅舍、草桥、流水、老树和扁舟。两个脚夫赶着五匹驮炭的毛驴,向城市走来。一片柳林,枝头刚刚泛出嫩绿,使人感到虽是春寒料峭,却已大地回春。路上一顶轿子,内坐一位妇人。轿顶装饰着杨柳杂花,轿后跟随着骑马的、挑担的,从京郊踏青扫墓归来。
这是清明上河图的首段汴京郊野的春光,但只看了这么一小段,赵棣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并不是因他不懂画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会担心被完颜震華看出没有才学。而是赵棣想起了这副名画经历的沧桑,心底不由涌起一阵感伤。
看到清明上河图,让人很容易就想到了圆明园。火烧圆明园,多少国宝流失国外,多少国粹尽消在历史中。如果不是我们没有懦弱,无能,要不怎么会连一幅名画都保护不了呢。赵棣承认自己不喜欢战争,但却不代表就惧怕战争。可是如今呢,他有权利选择吗?
身陷敌营,任人宰割。不甘的念头,一次次的冲击着心中的那片堤坝,如何能让人不忧伤。要不是还考虑着私欲,想着不能就这么白白穿越一次。赵棣真想冲上去掐死这个拿着自己国家的东西来给自己显摆的家伙。
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因为他还没有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风光呢,他还没有兑现对兄弟的承诺。心中虽有万般不痛快,但此刻也都只能深埋心间。
“怎么样?壮观吧?”完颜震華笑着走上来道。
赵棣点点头,将心情重新梳理下,这才回头对视完颜震華,啧啧叹气道:“画是好画,笔功精湛,可谓大师级。只不过……”趁着完颜震華不注意,赵棣伸手飞快的在那画轴上触碰一下。
“只不过什么?”完颜震華见赵棣叹气,语气之中略带隐晦,忙追问道。
赵棣一咬牙关,道:“只不过是赝品。”
“赝品?不可能吧。”完颜震華不相信,忙凑近清明上河图,仔细观瞧一阵,却并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不由疑问道:“不知赵兄所说是指?”
赵棣没有故作高深,伸手指了指画轴道:“我虽不懂画技,但也知道清明上河图曾是大内贡品。试问,不管是谁,进贡皇帝的贡品不都是用极上品的布绵呢?”
说着,赵棣拉过完颜震華,将画卷背面翻给他看:“你瞧,这块布绵从正面看,并无不妥之处,但从背面看的话,仔细观瞧,并不难发现。”
顺着赵棣手指的方向看去,完颜震華确实看到了一块黑黑的斑点,伸手细细抚摸布绵,初时丝滑无比,但久了就会察觉出有一丝粗砂感觉。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看见完颜震華脸色忽明忽暗的,赵棣感觉他相信了,心内不由松了口气。能糊弄过去的话,那就能暂时保住国宝了。
完颜震華紧皱双眉,微怒道:“没想到竟然敢拿赝品来对付我。”
赵棣连忙上前劝解道:“完颜兄何必动气呢,不过是一幅画,再说了你那部将也不一定懂得画技啊。不管这画真假,要的是部将对你的忠心才是主要的。”
完颜震華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向赵棣抱拳道:“多谢赵兄点解,不错,画好坏真假都比不上部将的一份情义,是我唐突了。”
说罢,又向两名军士吩咐道:“将此画收起密封,暂放于书房中。”
望着军士远去的背影,赵棣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总算保住了,这密封应该暂时不会再开启了吧。事实也正如赵棣所料,清明上河图自此封起,就再未在金国人手中打开过,无形中减少了遗失的风险。
画也看了,茶也喝了。赵棣觉得是该说出今天的目的了,但嘴巴刚刚张开,却又不得不闭上。因为刚才经过这些小插曲,赵棣竟忘记该怎么提出这个话题了,不免有些难过。
见赵棣双眉紧皱,沉默不语。完颜震華忙问道:“赵兄可有不适?”
“呃?”赵棣先是摇头,随后又连忙重重的点头道:“眼下已值深秋,天气转凉。来时我观族人还都是衣衫单薄,住处也多以草屋为主。心想,若是大雪来临,族人岂不要是坐等死亡吗。”
完颜震華能够年纪轻轻就坐到五品的将官,这可不全因为父亲的庇佑,更多的是靠自己的才华。靠着自己的聪慧,才得以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对于赵棣简短一句话,完颜震華就已明白赵棣今来的目的,不悦之色尽显脸庞。
“我也同情赵兄族人的遭遇,说句不中听的话,赵兄也知道,你们都是战俘。想要享受常人的待遇,这几乎不太可能,这也是我做不了主的。”
为了这些事,完颜震華也曾努力过。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头不表明态度,也不发放钱粮。这让他一个武将能够怎么办?难不成要克扣自己军士的饷银来给这些战俘修建房屋,购置衣食吗!完颜震華再怎么钟爱汉文化,再怎么同情汉人的遭遇。
但他始终都摆脱不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他首先是女真人,其后是金国人。对于一个敌国的战俘,无论再怎么同情,都不能不优先考虑己国的利益。
完颜震華的努力,赵棣是不可能知道。当完颜震華婉拒时,赵棣并未显得意外,反到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见赵棣没有说话,完颜震華还以为赵棣生气了,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马司都指挥使,这在朝廷内还不是多如牛毛之辈……”
“我知道。”赵棣出言阻止完颜震華的解释,淡淡笑道:“其实你也没必要向我解释的。”
完颜震華一听急了,很严肃的说道:“有必要,很有必要。我当赵兄是朋友,所以很有必要解释清楚。”
“哦?”赵棣半信半疑的看向完颜震華:“你当我是朋友?”
完颜震華重重的点点头,道:“嗯。”
“哈哈,朋友?你和你的敌人交朋友?”赵棣哈哈大笑。这能不让人发笑吗。一个身陷敌营的战俘,竟然和敌人的头领成为了朋友,说出去谁会不笑?
完颜震華有点不知所以,疑惑的看向赵棣,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吗,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朋友。”
闻言,赵棣微微一怔,遂即点头笑道:“对,对,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朋友。”说完这句后,赵棣不再拘束,回身返回座椅。
但是你不会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有一位外国人曾说过‘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再者,我和你本不是一路人,就算此时成为朋友,日后还是会成为敌人的。赵棣心内如是的想着。
“朋友之事,暂且不谈了。今日我来找都指挥使大人,为的就是族人过冬之需。”不觉间,赵棣已把自己摆到了数千战俘代表的主位上去了。
赵棣很严肃的表情,加上已称呼他为都指挥使大人。任完颜震華再蠢,也该明白,赵棣这是以另一种身份和他交谈,他也只能以官身来回应赵棣。
完颜震華再怎么聪慧,但也只有二十五岁而已。而且自幼活在生性憨直的女真族内,思维还属于很单纯的那种,至少相比十几岁就外出打工,历经沧桑的赵棣来说,他还很单纯。
赵棣先是算计清明上河图,让他掉进陷阱,以为真是赝品,从而将名画封存。而现在赵棣又开始算计如何让完颜震華心甘情愿的为赵宋战俘修建住房以及过冬所需物品。
“赵兄此来就是为了这些?”完颜震華沉默良久后,才有些伤感的道:“如果赵兄真是为此,完颜震華这里明言,赵兄可以回去了。”说着,完颜震華也不顾忌赵棣是否尴尬,回身返回主位,向赵棣虚请一礼。
就在这时,一阵叮当声传来。由于是女真话,赵棣听不懂。只见紧接着从内堂窜出一身穿淡绛纱衫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细白的鹅蛋脸,向赵棣微微一笑,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那少女来到客厅,直接奔向完颜震華,娇声道:“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对赵公子发脾气的吗。怎么这才几天就说话不算话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就是完颜震華的刁蛮妹子完颜朵丽了。上次由于赵棣救了她心爱的宠物狗后,当时由于太过兴奋,都没来及谢过。今日听婢女说好像那日的赵公子又来了,完颜朵丽立即放下手中的玩物,兴匆匆的赶来,正巧碰见完颜震華下达逐客令。
完颜震華看了眼赵棣,此时赵棣正瞄看着完颜朵丽,忽见完颜震華转过头来,惊得赵棣急忙扭头看向一旁。
完颜震華拉过完颜朵丽的手,放在手里心里,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我的好妹妹,赵棣是什么身份难道你不清楚吗?再者哥哥拿他当作朋友又岂非有呵斥之理。只不过,我们现在都是以彼此国家为代表,我像赵棣下达逐客令,其实并不是赶赵棣,而是赶赵宋皇室走啊。”
对于这个刁蛮任性的妹妹,完颜震華真是无可奈何,一是因为这是家中唯一的妹妹,二是因为妹妹时日无多。他不忍让妹妹难过,这才任由妹妹胡作非为,而且完颜震華一家也都是如此。
都说女人善变,一点不假,美女也不例外。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完颜朵丽,霎时变得怒气冲冲,猛甩开完颜震華的双手,歇斯里的哭闹道:“我不管,我不依。哥哥骗人。”跺着脚向赵棣奔去。
一哭二闹,招数老旧,但完颜震華依然表示无奈。就连一旁如聋人听雨般的赵棣也耸肩摇头,一脸无奈。
“啊。”突然哭闹声停止了,完颜震華浑身一震,这才想起妹妹那老毛病,吓得冷汗涌现,连忙去拉完颜朵丽。而就在这时,完颜朵丽的娇躯也顺势向赵棣那面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