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地,风起云涌。雄杰辈出,成王败寇。纵为逆贼,堪为枭雄。
“镇北君”刚罗云虽大逆不道敢行逆天之举,却也敢作敢为敢担当,其一家三百多口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的临死之托,小白龙看得重于泰山。
后来返回上京面圣复命之时,小白龙以自身之功勋,换取北地十六路诸侯和余下叛军将士的性命,各路勤王诸侯也全都紧随小白龙复议,于是纵以夏景帝天下共主之威、被叛心中之愤,也不好拂扫了这帮救驾大功臣的面子,下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诏书。这之后,北地几十万被小白龙打败的诸侯叛军,私下里都反过来对小白龙和河西桑家感佩不已。
北地乱事既平,小白龙担心河西生变,心中只想立即返回,哪知道根本由不得他抽身!
之前中州只是听说过小白龙在河西的种种彪悍事迹,谁人曾亲眼目睹过?
甚至上京贵胄、各路诸侯还私下里嗤之以鼻,认为是西蛮人本就不经打,这“河西白龙将”不过是被浅薄无知的贱民层层夸大捧上了天而已。
可这一次亲眼见到小白龙力擒勤王首功,麾下十万河西龙骑也一路披荆斩棘势不可挡恍若天兵,连强大的镇北君刚罗云都不是其对手,日后在中州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谁人心中的质疑又不是立马变作了巴结拉拢之心?
接下来欲走却走之不掉的小白龙,被夏景帝招到避暑夏宫住个三五天,说是平叛辛苦鞍马劳顿自是该陪寡人享几天清福;又被丞相拉到府中小住两天,说是镇守河西贫苦之地将军多有遭罪,自该让本丞相亲自下厨做上几道上京名菜以示安慰;又被上将军拖到府中小住两天,说是欲与名震天下的小白龙切磋一下带兵之道和武道……接着又是一堆的上京贵胄不停歇地轮流邀到府上做客,然后又是九州各路君侯夜夜宴请……直搞得担心河西局势的小白龙头大如斗却又无可奈何,这些全都是能决定或影响河西命运和桑家未来命运的大人物大贵胄,人家向你小小的河西桑家的示好之举,能拒绝麽?
更令他痛苦的是,一旦得知这位大英雄、王室的大红人,为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三十一岁还未娶妻,各方贵胄还派出了各色各样的媒人媒婆,围着他嗡嗡嗡、喔喔喔、嗷嗷嗷,搞得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大吼一句:“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吼完以后盯着悻悻然退去的各色说客,小白龙这铁汉心中也泛起了一丝温柔。
因为他吼的那句话,并不是托词,恐怕是事实。
而这也是急于离开的他被陷在上京,唯一感到留下还很有意义的事情……
自从小白龙在避暑夏宫里遇到了景帝最为宠爱的六公主紫逸,这一对世间本属绝配的人儿便一见钟情。
如果能像山野之民那般私定终身的话,恨不得与对方永世相守的他和她,恐怕会毫不犹豫立即共结连理。
但他们的身份,逼着他们要为一段纯洁美好的爱情套上世俗的枷锁:说服双方父母接受。
特别要说服女方那天下第一爹、第一娘接受,还需要相机而行,或者盼着天下第一爹主动赐公主下嫁。
留在上京,总还有些许再见自己心上人的机会,这让归心似箭疲于应酬的小白龙稍微有了些安慰。
就这样,花了九天赶路,十三天平叛的小白龙,又被困在上京整整二十一天!直到河西飞骑送来了紧急军情,才把他从各路人马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小白龙离开河西已过去了近一个半月,时间已长得足够西蛮大牛首阿尔混趁机干上一票!
三年来默默隐忍备战的阿尔混得知中州大乱,小白龙已领兵离开河西前往中州北地平叛,便立即赶往恒月森林蛮域侧的“猛虎荡”大营亲自坐镇,又从蛮域四地调动各族精兵,聚齐五十万大军分作三路同时进入三大险地,不惜一切代价地向河西猛扑!
过去西蛮大军通过三大险地一般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损兵率近一成,这次阿尔混却用三成的损兵率,换来了仅仅十五天就通过了三大险地的奇迹,速度快得连河西军的探子都来不及回报军情!何况三年无战事,大多数探子都早已被撤回的情况下,河西对西蛮此次突然来犯竟毫不知情。
当西蛮三路大军同时出现在恒月道、黑丘道、流沙道时,没了都统大人几天一次的巡查督导、久疏战阵又失了防备之心的河西边防军仍在歌舞升平,自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致使八年来固若金汤的河西边境防线首次被西蛮大军突破,很快便接连丢失了几道防线阵地和沿途的关卡军镇兵屯。
暂领都统之责的小白龙之父桑大同,虽没有惊慌失措,但对战局的判断和分析却出现了致命失误。他眼见西蛮三路大军中路向驰颐而来的声威气势最盛,认定西蛮主力定是奔着河西郡城驰颐而来,因此将河西军主力全部调往驰颐,下死命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住郡城,这恰恰中了阿尔混的“疑兵之计”!
西蛮人长期以来的认真学习终于在小白龙不在之时有了用武之地:中路逼向驰颐的西蛮军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实际上是不过只有区区几万人的疑兵,而左路杀向驻隆城的十三万、右路杀向防堡城的十八大军,才是真正的主力。
阿尔混大牛首这次亲自制订的主攻目标非常实际:能破河西卫城之一,对西蛮来说已是能永载史册的伟大胜利!
而且,他做到了……
就在桑大同忙不迭地把河西军主力调往后方的驰颐时,防堡和驻隆两城已是战火连天!
面对十三万西蛮左路军的疯狂攻城,驻隆城的六万守军和全城人民浴血奋战,虽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却也最终在小白龙赶回河西前保住了城池。“驻隆血腥保卫战”,使镇守驻隆的主将李自明一战成名,让他成为了河西李家的功勋先祖,也让李家成为了声名显赫的河西世家之一。
但防堡保卫战,结果就迥然不同……
驻守防堡城的守军不过四万,待十八万西蛮右路军同时从正面和右面城墙发起攻击时,顿时令军力空虚的防堡守军捉襟见肘、顾此薄彼、危机四起。
西蛮右路军的主将、虎厥族新任牛首阿米里,对首名攻上城头并存活下来的士卒许以万金和赐爵“免赋”之诺(免赋,是西蛮设立的第六等爵,意思很好理解),又把十八万将士分为三轮,命令大军日夜不停轮番攻城。
于是西蛮步卒在城下长弓手的掩护下,全都不要命似得顺着钩梯、攻城云梯、轩车疯狂向防堡城头攀爬,被杀退一轮又来一轮毫不停歇,即使城墙下很快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红着眼睛的西蛮人仍是不管不顾,只是死命地攻城。这让防堡守军根本就没有一刻的闲暇,很快就筋疲力尽。
不过一天的时间,防堡四万守军就锐减至两万多人,礌石、滚木、箭矢、滚油几乎消耗殆尽。望着密密麻麻的西蛮人如同砍不尽烧不完的蝗虫不断攀上城头,一些河西军士兵开始脸露惧色、双腿打颤……任防堡的城墙再高再厚,面对双方军力的悬殊,眼看也将难免被西蛮人攻上城头!
镇守防堡的统兵将军桑凉,正是小白龙桑木同父同母的胞兄,自身能力虽不如桑木,但两兄弟脾性却有诸多相似之处。自防堡城保卫战打响以来,桑凉便一直驻守城头身先士卒,一天来未曾停止过在两面城墙上穿梭、吼叫、激励士卒、亲手砍下已露出城头的西蛮人丑陋的头颅,并抽空拔出插在自己肩头、臂膀、右胸上的箭矢。
见守军越来越难以抵挡西蛮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桑凉即使浑身是血、一脸疲惫、双眼血丝密布,他也几步攀上了城头最高处,手扶河西军旗用嘶哑的嗓子高声叫道:“河西好儿郎们,随我死战!绝不能让一个蛮贼攻上城头!”
就在此时,一支飞矢激射而来,射进了桑凉的右眼!
桑凉呲牙咧嘴伸手一把就扯出了箭矢,高举箭杆把箭头上穿着的眼珠指向身后的东方,嘴角喷血继续怒吼:“儿郎们,看,我桑凉的眼珠子已瞧见统领将军已领兵往河西飞奔而来!是男人的,就跟着老子一起拼!用命拼,就算全拼光了,也要拼到防堡的百姓看见小白龙回来!”
全身已经力竭的河西守军,盯着桑凉这个血人愣了三息,然后全都被自己的将军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子血性激得发了疯,被身边的同胞之血溅得发了狂,一想起自己的统领将军小白龙正领着无敌铁军向着自己飞驰而来,即使之前内心有的一点胆怯也立即烟消云散,他们又开始一次次冒着漫天的箭矢用推杆推开攻城云梯,用长刀劈斩钩梯的挂钩,用箭弩密集地封锁轩车与城墙齐高的车门、让西蛮人根本没有机会把塔桥搭上城头,不断往城门处的冲车倒下火油、投掷火把一次次粉碎西蛮人的破门尝试,一旦有蛮兵攀上城头,立即便有中州士兵扑将上去厮杀在一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到后来,源源不断爬上来的西蛮人让守城士兵们的刀砍卷了刃,矛断了头,士兵们就用头盔砸,用无矛头的木杆捅,把刀当榔头敲,用牙齿咬。这些誓死保卫防堡的士兵们,全都杀红了眼,学着桑凉的样子嗷嗷叫着连皮带肉一把拔出插在身上的箭矢,顺手就钉在冒出来的西蛮人头上。右手被砍断了,就用左手槌,左手也废了,就用头把蛮人拱下城墙。即使身受重伤,只要还能站起自己的身子,他们就没有一个愿意弯下自己那对被最高统领小白龙用骨气和热血打造而成的男人膝盖,就不愿意先他们的将军桑凉而撤下城头。偶尔会听见一声“娘,俺想你……”、“媳妇,记着我……”、“儿,你爹没当孬种……”那也一定是某个士兵抱着蛮兵一起滚下了城头。
河西守军杀红了眼,城下的虎厥族牛首阿米里眼见久攻不下、自己的士兵也不断跌下城头变成了肉饼,攻城气势大衰,也顿时急红了眼,拔出自己的虎魄刀一拍坐下之骑就往城下冲,冲到城下就开始举刀高喊“今天攻不下防堡,我阿米里就死在城下,你们这些龟孙子都别给老子收尸!因为老子死了也没脸回去见大牛首!”
统军牛首亲自参与攻城,立即极大地鼓舞了西蛮军的士气,让他们稍有颓势的攻势更加猛烈。
于是一方要强攻,一方要死守,双方为了城头的一个城垛、一个身位、一寸土地而不断砸下几十上百条鲜活的生命。失去又夺回,夺回又被攻占,反复拉锯,残酷的战争正是那把无情的利锯,把无数年轻的身躯生生锯得四分五裂、魂飞魄散!
这一场惨烈的城池攻防战,让双方都杀红了眼,却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入夜,防堡城的百姓眼见重伤的桑凉将军仍坚强矗立城头、毫不放弃,河西子弟兵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和财产而不顾性命浴血奋战,不再需任何的动员,也全都自发加入了防堡保卫战的行列。
防堡人民自发地组织起来,为守军送水送粮,救治伤员,拆下自家的房门、屋顶搬来石条、房梁作担架、礌石、滚木,把家里存的油倒进内城中滚烫的油锅,又一桶一桶提上城头浇得西蛮人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家里的老人们拿着拐杖怒骂着“如果蛮贼攻进了城来,你还能搂着你的媳妇你的娃睡在热炕头上麽?你死在城头我给你收尸!”催促着自家的青壮男儿拿起家伙什冲上城头,用鲜血与守军共同捍卫着防堡城的每一寸城头。每一块城垛后的军士倒下,立即就有人填上。后来青壮年越填越少,就开始填中老年男子,男人也快牺牲殆尽之时,连老幼妇孺也开始冲上城头。
防堡城头潮涌般的鲜血沿墙而下,与西蛮士卒的污血混流在一起,城上城下那尸山血海在熊熊燃烧的烈火映照下,把整座防堡城上方的夜空都染成了一片猩红……
这是一场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规模并不算大,却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役。
如果还未完全开化尚算愚钝或者说质朴的西蛮人没有向中州人学会“无间道”,如果防堡城里没有一个因为嫉妒而生恨的反骨贼,如果这场可歌可泣的军民并肩流血的保家卫国战可以持续下去,防堡,也许就能像驻隆城那样,坚持到小白龙赶回来的那一刻……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防堡,这座伟大的河西之城,最终被从内攻破。
面对十八万西蛮攻城大军毫不畏惧的防堡军民,凭着一腔同仇敌忾的热血拼死抗战了两天两夜后,中州圣历1291年、西蛮土历43年夏5月22日夜,防堡沦陷。
之后发生的“防堡屠城惨案”,悲怆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