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欣来深市七八年了,当年她放弃了非常稳定的工作,放弃了嫁入那个时候周边人都觉得是豪门的婚事,因为忍受不了不对等的生存模式,毅然孤身来到了深市。
这些年的奋斗心酸与精彩动魄,没有任何一段话,一篇文章,一个故事能细数殆尽。事实上,世面上没有真正透进她内心的文字。因为,作文者多半没有共同经历,甚而都没有工作经历,全凭臆想揣度。所以,涂欣虽然是创意出身,但除却工作专业需要,她基本不看无关紧要的书。
她这样的人,做任何一个举措都是有目的性的,比如对着一个人笑,不代表她真的想要笑,她只是觉得这是职业需要,她会尽量在大多数人面前维护大家想要的样子,至于她的本性本心她的纯粹,藏在自己心中某个角落就好。
譬如自从当上总监以后,别人一提或一见她就喜欢说,你好强势啊,哎,你好强噢。
哼,其实身为女性,谁不想扮得柔情似水,眼神懵懂迷蒙又需要人保护照顾呢?问题是,那样的状态能做好她现在的工作么?只怕在汉邦二十三层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就会有一大堆人追起来把你撵走。
再譬如,她会额外注重自己的外形,有些嫉妒心强的同事就会在那讽刺说这种人就是风流。哼,想她多年一直为着工作,直到三年前升任为总监才恋爱结婚,中间连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也没谈过一场恋爱,但在许多连最基本工作都做不好天天想着如何吸引男人注意的女孩子眼里,她这种人简直靠的美色和不择手段上的各种位。
不过,她早已不屑去理会这些,大抵在她来深市的前两年,她还为这些有的没的,耗费无数精力的恶心事纠结过,后来她经历了更多,看了更多的书,去了更多的地方,她开始置若罔闻,再后来,她不屑中带有骄傲和自豪了,她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受诋毁的资格,自己的众矢之的正是一种绝对优秀的体现。
她可以坦然面对任何莫须有的膈应事了,事实上,无论你到了哪个阶段都会有始料不及的骚扰,好像踩了****一样。
今天她因为要去相关部门走动,想着连续熬夜有些憔悴,忙里抽闲开车到一个常去的理发店,打算做一个洗剪吹加洗脸加按摩的全套服务服务服务,结果,那按摩的人在那絮絮叨叨个不停,一直让她买增值服务,反正理发店就是这样了,你本来已是会员,他们还不满足,每道工序都有各种名录的添加钱,热毛巾不够了,你也还是要出热毛巾的钱。
她初始答应了几声,知道若是不理会,他们会在暗中对你使坏,比如不那么认真的清洗,比如故意给你过期的洗发水,只好事先声明一样说,“我太累了,想要休息,你不要跟我讲话了好吗。”
给她按摩的人只好闭嘴了,然而,帮她吹头发的男造型师却不那么安分,一直打听她的出处,说经常看到你呀,拿着一个篮球什么的,是喜欢打篮球嘛,怎么老见一个人来,见涂欣不怎么理会,完了趁涂欣起身时还故意蹭了她的南半球,涂欣闪电一般躲开,三两步就走到了前台,直说要买单走人。然后对着刚才非礼她的那个男造型师,问,“你们这里要是带着男士过来,能不能优惠一点。”
那人明显发现了涂欣的不善,还没作答,前台抢答了,“我们都是一样的,没有这种,你可以叫他办卡,可以优惠的。”
“那倒不用。用我的卡就可以了。”
“这样不是很不方便。是你。”大概他们都觉得涂欣这样各种高的女性应该,也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圣斗士吧,所以连“男朋友”三个字居然也问不出来。
却没想,涂欣微笑着回复,“我老公。”她再次回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影。
涂欣没说什么,昂首挺胸走出来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息事宁人是否太忍气吞声,她只是不想再跟这种人纠缠什么,难道还要大吵大闹,去告他某骚扰。
算了吧,无意间踩到了一坨屎,跑到旁边草地蹭干净就是了,难道还要去摸摸,再闻闻?
十多年的独自修行中,她遇见的类似事情数不尽数,老板暗示,同事骚扰,渣男造谣侮辱中伤的,不是都选择沉默过来了吗。此时,何必还在这种人渣身上浪费时间了,换个理发店吧。涂欣没有任何的纠结做了决定,开车上了道。这个时候发现手机动了一下,一瞅,竟然是多年不曾联系的人发过来的莫名感叹,她知道她们的目的,直接选择了“无视”,就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涂欣之前周围一直充斥着女人工作无用论,她的那些同学也都早早的嫁为人妇,时不时还会过来酸一下她连年飙升的薪资,说,“你真是可怜啊。”
有个多年不联系的高中同学曾经给她写过长篇信件,大意是不用工作在家主妇好无聊好没安全感,觉得涂欣过得好精彩,然后追忆了当年涂欣的凄惨。说,“你那个时候虽然过得凄惨,但你的精神好富有啊。”
涂欣一点也不记得原来当年自己一个人租房住就叫“凄惨”。当时她还回信安慰,逐条分析安抚,结果发现那丫就是为了自我安慰讽刺她的,说什么,“我其实也就无聊找你感慨下,我现在房子也有老公孩子也有,不知道过得多惬意呢,不像你,比较闲。”
后来她经历了更多世事,她懂得,对于这样的人,最善意的做法就是“假装没看见”,无论她们骚扰你多少次。直到后来她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一个分管销售的集团级副总,一个又帅又优秀最重要还爱她惜她的老公,才懂得,什么叫做志同道合平等交流、并肩看向同一个方向的爱情婚姻。然后,所有曾经的不确定、迷茫,纠结,困苦,乃至不问理由的坚持,都有了答案和最好的交代。
命运终究是用最善意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圆满的转场。
现在,她那些还在家里做主妇,或者永远拿着不变工资的那些同学们,再也不好意思联系她了,用她们的衡量标准,二者已经是天壤之别,虽然涂欣到了,也是一城、一爱人,一隅,但至少,这些都是她的选择,都是她参与的结果,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历练,体味了完整的过程。
假若换做她们,她们会觉得这辈子太牢靠了,就等着天天看电视剧、打牌,稍微有点追求的就美容健身好了。但涂欣从未放弃奋斗。假若是她们,她们一定很害怕这样优秀的老公被鲜嫩的小女孩们拐走,但涂欣,就算明天就离婚,她觉得也不妨碍她继续完美的度过下半生。
这就是她们与她的区别。
然而,数个小时后,当涂欣再次从相关部门出来后,却有些忍不住想要叹息了,结果已注定,她也无力回天。
涂欣仰头看着深市惯有的蓝天白云,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状态,踩着高跟鞋,笃定的从汉邦大厦下面的广场穿过,这里没有真正的秋天,太阳依旧炙热,她却希望多晒晒,剔除心中的阴霾,耳中再次响起了前段时间与某个公司某个人秘密会晤的话语。
“人到了一定阶段,功成名就之后,就该追求质素了,你觉得呢?”
“为什么那些因为各种手段发家起来的成功人士,最终都选择了,要么去做慈善,要么去镀情怀。因为阶段不一样了。”
无论奋斗到哪个阶段,职场素来都是朝不保夕,每天涂欣都当做这是最后一天在此处工作的打算,每一刻她都做好了迎接被突然辞退的袭击。何况还是汉邦这种动荡的地方。
最近她愈发感觉汉邦有些不好的因子在蠢蠢欲动,假若职业生涯戛然而止,她也早有自己的打算和去处,她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扭曲妥协自己的人生,同样的,她也不会因为任何理由任何阶段受困于任何一家公司、一个平台。
那家联系他的企业本来价值观她更认可,相比较来说,这里驾轻就熟当然更轻松,但她骨子里一直有点不太认可汉邦不那么醇正的背景,假若可以矫正过来,彻底曝光在阳光底下,为什么不呢?
或许这里真的不是最好的选择,自己的归宿也不该是汉邦这样的。
涂欣摇了摇头,没入了汉邦大厦的钢筋混凝中。
涂欣前脚才踏进办公大楼,当天下午,政府派来的监察人员就已经在食品中心总部核查,郭永还联系不上,政府机构人员还在质问说是不是他们暗箱操作了什么,人家不敢露面。
涂欣其实当时也不敢肯定,事后私下联系行内的人,得知公司并没有使非常手段动郭永,那就真的是他自己跑哪躲事去了。这种人,果然不靠谱。
负责新产品研发的产品经理都堵在了办公室,说甜嗖嗖危机不解除,他们手上负责的新品研发也不敢随意推进,一来不知市场反应,二来更不知国家政策变动的方向,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点多米诺骨牌的味道。
然而一切终将难以挽回,事情到了一定阶段,就会受控于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被裹挟着前行,任你神通广大都难扭转。
这是个信誉和口碑决定一切的时代,两者同失,甜嗖嗖的名誉再难挽回,甜嗖嗖最大的劲敌甜腻腻趁机大肆占领市场,纵然甜嗖嗖一年半载后待劲风稍缓后再进,也将失掉大半壁江山,终至苟延残喘。想要光辉重现,已是可以预见的:不可能。
与此同时,在祖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一个年轻人却正在轻松惬意的享受着温暖的下午阳光,这人就是郭永。
他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回想十多天前的那场天上掉馅饼的风波,若不是此刻的阳光和湖泊都真实可触,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那天他也只是出于好玩,听了朋友的建议发了微博,果然引起了小小的震动,后来有个陌生人私信给他,先是求证,随后就是探听他的意图,最后对方给了成熟的建议,这才将此事炒大发了。包括那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也是出自那人之手。
事后他果真如那人所料得了一笔不菲的钱,本想分一部分给那人,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人踪迹了。一查,就是个随便的网吧,ID还来自国外。
他欣喜的同时又有点打慌,觉得这事似乎隐藏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未免惹祸上身,也是有点害怕,自己也不那么光明正大也不好报警,他钱也只要了一小半,另大一半汉邦的人说要等他配合他们之后再给,但他配合完成后,就此停下业务,关了手机,换了卡,只身来到了这里,不打算再要钱,想等事态稍缓再回去。
亟待看到微博和新闻上的动态,他知道焦点已经从自己转为食品安全本身,汉邦与自己的纠葛大概也转为和政策之间的博弈,便觉得稍微轻松,连日来的紧张也终于可以解除了。
只是,那个神秘人呢,到底是谁呢?
这几天他做了很多分析,原本以为会是甜腻腻之类的甜嗖嗖的竞争对手,后来发现不是,又想着是为了求财,但那人最后也没要钱,那还何必花费精力帮自己写文章,出谋划策,结果什么也不得捞。也不是媒体记者之类为了求名。名字还注的郭永呢。
不为利,不为钱,也不为名。那是为什么?难不成还跟汉邦有仇?
郭永实在想不通,只能猜,大概就是个隐藏的民间高手,见不惯,顺便不留名的帮了自己一把。所谓高手在民间嘛。高手的世界总是很难理解的。郭永这样想着又在阳光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