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辉和廖荣进驻二十三楼的当天,二人都再没出来过,各自待在自己的办公室,连上洗手间都没人见过他们。
但从第二天开始宋辉便开始单独的找人进他那办公室一一面谈,他好像每个间隔不到五分钟,然后就开始下一场。每个人谈的时间长短不一,从十几分钟到大半个小时不等,最久的有谈到两个小时的。
他大概是按照年资长短排的顺序,孟兮是最后一个,这天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二十三楼无一人按点离去。
孟兮进去的时候宋辉看来还在整理前一个人的资料,一路也看来没怎么看孟兮,孟兮准备的,从入场到入座的一系列表情和动作成了一个人的表演。
“啊,来了,坐。”宋辉整理完抬头看了眼孟兮就示意她坐下,然后就眼神淡淡的看着孟兮。
孟兮原先料到的审视、关注,全然没有,他看人很随意,不像一个精于探究人心内幕的练家子老手。
或许这正是他高手之高手的证明,足够伪装,让人无任何戒心的卸下所有的防备,在他面前袒露无疑。那种盯着人看以作甄别的风格其实只是很次的人才会用的手段,真正的高手往往就是这种,看似最随意其实无时无刻不落入他精心的心眼中。
孟兮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防备的回答着宋辉的问题,很快,宋辉便被孟兮带得笑意盎然,双臂抱胸,坐姿却轻松了许多,含笑看着孟兮,身子越来越往后仰。
突然,他忽然前倾,看着孟兮很随意的问了一个严肃的话题,“孟兮,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宋辉问完便一直专注看着孟兮,但眼神依旧很淡,没有一点攻击性。
孟兮明显被问愣了,“什么。”
“你最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关于未来的规划。”宋辉进一步解释道,依旧看着孟兮,从他问这个问题开始眼睛似乎就没有眨动过。那样子给人一种不容忽视不敢敷衍的震慑,虽然他的笑容一如他整个人的感觉,春风化面般的温和。
孟兮却迟迟没答,宋辉的样子是给人无比舒服的行云流水的感觉,陈靖都没有这样的如沐春风,但宋辉周身却有这种舒服的气场。他洞彻人心的道行胜过孟兮进入汉邦以来遇到的所有人。
二人对视足足有一分多钟,有点太长了。孟兮是被问住的怔愣,或许还有些什么怕被人看穿的惶恐,宋辉则一直是平静的微笑,从温和到讳莫如深。
“其实,我,好像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我对人生还是缺乏规划吧。”孟兮重又没心没肺的笑着。接着又说,“宋总是做人力资源规划的,如果能给我做个职业规划就好了。”她没说现在做也明白此时不宜久谈。
“职业上呢,想过稍微长远点的计划没,是打算一直做策划工作吗。”宋辉却不再深究,恢复更常态的沟通。
“没有限制,看机会。”
宋辉重新看了看孟兮,将孟兮的资料合上,不再问孟兮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将话题转移到了孟兮的家乡、家庭状况和个人问题,在得知孟兮目前还是单身,以更加轻松的语调说,公司有很多大龄单身的青年才俊,她可留意,公司不排斥同事谈恋爱只要不影响工作,甚至表示他可以帮做媒,只要孟兮有看上的。
因着这个话题,二人之间的谈话开始看似真的没有任何芥蒂的敞开了心扉。
末了,宋辉免不了追问一嘴,“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个,我没有框框限定,谈得来,随缘吧。”
宋辉一笑,他就料到是这种回答,“没有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看来要求很高啊。”看着孟兮展露甚是迷人的笑容,他比孟兮应该年长十来岁,但身形样貌都很年轻,看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跟孟兮谈这些问题也是自然而然,信手拈来。
孟兮还是自然得过分的笑容,不否认也不认可。
“哎,咱们中心的几个领导,哪种类型比较对你胃口。比如之前的陈总、李总,你比较喜欢哪种。”
孟兮脸上还是在笑,没答。
“陈总吧,他一向都很讨女孩子喜欢,可惜咱们汉邦庙太小。”宋辉似乎在引导孟兮,随即看似随口的问了句,“对了,你们还有联系吗,他现在好像还单身吧。”
孟兮表示没有联系过,认可宋辉的同时又反驳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吧,也不一定。再说,工作和生活,现在很多人都分得很开。”
孟兮说得有点混乱,但想表达的意思双方都明了,宋辉也不要她继续答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似的明白了,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先回去休息吧,出去帮我告诉大家一声,让大家都别加班太晚,没车的打的,公司报销,明天十二点前到公司就行。“
待孟兮出去后,宋辉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早跟家人打过招呼今天估计就睡在办公室了,起身去到洗手间洗漱一番,回来将他那张半沙发半床垫的沙发摊开,试了试弹性,正要躺下,忽然心生一念,再次起身翻出他放置办公室一隅的一个大型背包,从中拿出了一个绿色包裹,到凸出的阳台支起了一个绿色的帐篷,阳台空间有点嫌小,宽度不够,帐篷有点被挤压,他将玻璃拉门全部打开到极限,一部分帐篷延伸到了里面,这样勉强可以稳定撑开了。
他满意的看着自己忙活的杰作,看了看外面依旧灯火闪烁的夜景,会心一笑,钻了进去。
第二天,阳光洒照在绿色帐篷上,暖意渐起,直到帐篷被晒得暖烘烘,宋辉才起来,看了看手表,尚在正式上班前,起身收起帐篷,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路过廖荣的办公室,她果然已经来了,回到办公室给廖荣发了信息,廖荣很快回复,过了几分钟,他便拿着一叠资料敲门进了廖荣的办公室。
二人谈到中午,一起吃饭,完了继续谈,这个星期的后几天,他几乎是这样的工作步调,主要和廖荣沟通,不再搭理其他人。
涂欣在廖荣进驻的第二天就提了离职申请,人再也没来过,据说她也是被人挖走的,连离职手续都是让她助理代办的,她三十六了,廖荣才刚三十出头,让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女的做自己的顶头上司,她还好意思继续待在在这里嘛。何况后者还是公司最高层的裙带关系。再说这段时间公司品牌接连受到重创,虽然不能说是她的问题,终究难逃牵连,公司早就对她有看法了,她的离职申请,公司转发给了全公司,嵌印在字里行间的评判傻子都能读懂:引咎辞职。
李力起初闹得热闹,此时也早已偃旗息鼓了,他那些党羽也重新夹起了尾巴,二十三楼,好像突然没了他们这波人的存在。
更多人是在观望,等待着上面的进一步动作,一面就是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情。
宋辉知道,大凡巨变到重建之间,人心都会有各种心绪波动,这几天的不闻不问,其实就是留给他们自我消化和调节的契机,纵然这几天有人消极怠工,他们也不会记账更不会追究。
他已同廖荣安排了中心接下来的规划部署,但廖荣看来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改革心,她似乎还在醉心着自己夺取了这么个职位的欣喜当中。宋辉失望之余也只得无奈,心想,尽自己本分,其他顺其自然吧。小尤总的人都被排挤走了,品牌中心的地盘要重新被老尤总的人占据了,宋辉只能在心底深处这样跟自己说。
汉邦虽然是多姓控股,但尤家父子是绝对的大股东,老尤又是创始人,汉邦其实就是尤氏集团的家族企业。最近几年,小尤的羽翼渐渐丰满,教育理念成长环境不同,他们父子对于公司未来规划其实是有分歧的,汉邦创立数十年来,内忧外患,危机不断,尤其是近些年,有种无形的不好的东西在逐渐操纵着汉邦,汉邦看似辉煌依旧,风头更甚,其实早已无当年的锐气,身处当中的他们都知道,汉邦这样下去,迟早跨过拐点,走下坡路。
小尤的改革,有点春风刮过的意思,他原本还挺看好的,但尤家势力盘根错节,牵扯利益太多,还有势均力敌的兰氏,哪那么容易的。
品牌中心的失败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这个节点老尤又派之前并未经手过品牌营销市场且不算高手的廖荣,虽说派她来驻守比外人放心,但到底不懂业务,这汉邦以后要还是坚持这样的用人风格,只怕是不妙啊。
宋辉感觉几乎能看到汉邦未来的前途,却无能为力,有种明知是末路还不得不佯装干劲十足未来一片光明的勉强,这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好多人都说他是汉邦的智库,还戏称他为小诸葛,哼,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都是既定的规程化的谋略,真正涉及到关窍,尤家自有一套,根本不会听他的。
宋辉来到窗前,明天就是周末了,天气渐凉,他是户外铁杆,已经许久没去户外了,这个周末,就出去吧。
深市周末有很多这种户外团体,大众的像一些周边游团体,通过微信、QQ群、贴吧、网络等号召报名,从周五晚上开始,周六早上、周六晚上、周日早上是几大发车高峰,分别对应着两三天、一天的周边游不等,最远的会到JX、HN、厦门一代,近些的就在还是临近周边市。
不过,宋辉早过了那个阶段,他现在大多是单独行动,走一些人迹罕至的僻静地带,求个安宁和挑战。要是家人都过来时,也会周末开着车约几个朋友到周边钻深山老林搭帐篷过过世外生活。
他有个十多岁的孩子刚到香港学习,老婆的工作也想办法弄到那边,平时就宋辉一个人在深市,周末他会坐高铁过香港与家人团聚,但这个周末正是船顶屋最美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金黄草原在一马平川的高山上,很是壮观,他打算去那里爬山、徒步穿越,完了租一处木屋静修冥想。
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
人都是有气质的,且跟贫穷和咳嗽一样无处遁形无可隐藏,就好比花朵一样,是温室娇花还是狂野寒梅,一眼就能看透,不可反串。
可偏偏有人就是能给人如此截然不同的巨大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