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杖毙戴宣
既知晚间行程,白日便要多做休息,想起还有重要事宜,大堂那边也不便停留,反正明日即可见寅。子时一过,我便唤来蝶斑,同我前往。出得翠红院,沿墙根行走。是时,街面冷清,只有一更夫点灯路过。偶遇数只同类,俱远而避之,复眼之中,似有敬畏。只是腹中异动,行走颇为不便,行至半程,气息已乱。蝶斑也看出疲惫,问道:“神仙祖宗,可要歇息?”我心中有事,不敢停留,继续赶路。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抬头发现远处宫殿灯火辉煌,在周边夜色中,煞是耀眼。蝶斑兴奋道:“神仙祖宗,那灯火处就是了。”
行至门前,方知那日进府,原是偏门。这正门气势,比那南昌城楼还宏伟许多。青色琉璃城楼,悬匾“端礼”,丹漆铜钉大门,须仰视才见其顶。我俩从门隙间爬进,那承运殿前,人来人往,张灯结彩,桌椅摆设,似在为明日喜宴布置。本来要寻那大头去处,也失了方向,我料明日喜宴定在此大殿举行,便朝那蝶斑道:“今日王府人杂,旮旯之处,必定打扫,我等不能容身,待躲进大殿,爬上殿顶大梁,明日见机行事。”那蝶斑自是领命,一路在前跳跃,须臾我二虫已爬上蟠螭画栋。毕竟一路行程劳顿,安身之后,立即睡去。
迷糊间,便听得人语,一个道:“禀王爷,刚才杏花楼红莲来报,说娄妃娘娘近日身子不适,特来告假。”
一个道:“娄妃不喜排场,由她去了。昨日臧公公可曾妥善安置?”
一个道:“禀王爷,以按照王爷的吩咐安置妥当。臧公公说了,辰时进殿宣旨。”
我开眼细看,那身着蟒纹冕服的正是宁王,旁边恭立者观其服饰,当是典服。
宁王又道:“吩咐下去,宣旨前,凡礼贺拜喜者,一律在城门前等候。”
果然,辰时一到,门前有人宣到:“圣旨到,宁亲王朱宸濠接旨!”
宁王整理好衣冠,迈出大门,那七夫人抱着大头也跟在身后,二人齐跪拜道:“吾皇万岁,万万岁!”随后门外又是群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只听那不阴不阳的声音诵道:“奉天承命,皇帝召曰:宁亲王宸濠,茅土分颁,做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宠唤号;衍天湟之分派,礼洽懿亲。今天运送子,亦朕之侄也,特赐名拱纯,以为美善,加俸千食,以为调教。戴恩伦于奕世,尚克歆家;固磐石于千秋,尤期永誉。保清修而罔歝,敦素履以无渝。日后文武,另加丕绩。钦此。”
宁王接过旨来,又谢恩道:“谢主隆恩!”
接着是宁王与那臧公公一阵寒暄,二人携手进得殿内,宁王从袖口掏出一沓银票悄与臧公公,道:“还请公公回宫后多替本王美言。”臧公公并不推却,也在袖口藏好,嘴上却道:“宁王殿下与皇上亲同手足,撒家只是做个顺水人情。”
待宁王主位就坐,臧公公主宾就坐,七夫人就座侧位,那典服便上前询道:“门前诸位大人等候多时,可否宣见?”
宁王抬手道:“宣!”
那典服朝门口朗声道:“宁王有旨,众人觐见!”
只听那门外也有人朗声宣道:“江西左布政使陈大人为宁王贺礼,进献麒麟硝子玉一对,和田如意玉一对,黄金百两。”
那陈大人也应声走进大殿,跪拜宁王:“下官磕见宁亲王殿下,祝殿下千岁千千岁。”宁王示意赐座。
外边声响不断,什么按察使、御史,各州府首脑,俱是珠玉宝器,兼之黄金。
我好不生烦,那蝶斑也昏昏欲睡。
报至江西巡抚俞谏,宁王先是一喜,孰料门外继续喊道:“俞大人督巡军务,未能抽身,派人进献供春紫砂壶一对。”宁王不悦,乃对臧公公道:“这个俞谏,如此小气,端的不好意思亲来了。”
又听到:“江西都指挥使戴大人为宁王贺礼,进献,进献虎头帽一顶,婴儿绣花鞋一对。”
众人俱是一惊,也有欲调笑者,见宁王面沉又止。
那戴大人也不惶恐,一路进殿,礼拜道:“下官戴宣贺宁亲王殿下添丁之喜。”
宁王不悦,着那典服安排戴宣在近门处就座。戴宣并未辞谢,径直坐下。
眼看各式人等均以坐定,还不见寅的身影,我不禁有些焦急。这时,门外又喊:“姑苏唐伯虎携金陵九美为宁王贺礼,进献九美图一卷。”
寅领着九位佳丽走进大殿,一时芳气四溢,满堂春色。宁王连忙笑道:“唐先生快请坐。来人,将唐先生九美图在此展出,供大家观摩。”
寅并未就座,而是站立一旁,两个侍女持画卷展开,众人边看边比,叹为观止,俱言画中美人与站立九美如同一模。
王爷笑对臧公公道:“此九女乃宸濠自金陵募请,本欲进献圣上,又未知圣意,特请唐先生作画,还请公公带回宫中,如若圣上有意,宸濠自当献之。”
“王爷一片忠孝之心,撒家敬佩,回去定向皇上禀明,不负王爷美意。”
于是侍女收起画卷,呈于臧公公案前。寅这才就座,那九美仍是退立左右。
不料,门口又喊道:“满剌加特事欧维氏为宁王贺礼,进献佛珠一串,象牙一对,西洋布十匹,沉香十盒,五色鹦鹉一对,胡椒百斤。”
须臾,殿中一前一后走来两人,前高后矮,高者黄发碧眼,服装奇异;矮者黑皮瘦肉,不生髭须。二人近前齐拜,高者语言浑浊,不详其意,矮者倒是官言方正,原来是个通事翻译。
见众人惊疑,宁王笑道:“这欧维氏近日在南昌生意,与本王有缘,虽是蕃人,倒比有些人识礼。”
众人知是影射戴宣,纷纷转眼看着戴宣。戴宣起立,作揖道:“吾闻满剌加已为弗朗机人并占,近五年未曾向朝廷纳贡。今日不拜皇上拜宁王,是何用意?”
那通事与欧维氏低语,欧维氏面露异色。
宁王斥道:“大胆戴宣,在本王府上来者是客,岂容你等乱语。”
“殿下,亲王不干民政,不干外事,朝廷早有制度,不知殿下是不晓还是另有他意。”
“放肆!今日本王宴客,本不与你计较,你先是弄些鞋帽羞辱,又来扰乱宴席,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戴宣给我拿下!”
“谁敢?我是皇上册封正二品大员,即使有过,也是皇上裁夺,臧公公宫中之人,也知礼数。”
那臧公公细声道:“王爷是皇上的兄弟,藩居南昌,有替皇上训斥本地各级官员的本分,戴大人不可太于造次。”
戴宣大笑道:“好极,我送之鞋帽,愿为小郡王顶天立地,是为造次?我劝谏宁王,不可做僭越之事,是为造次?还请殿下明示,下官哪一条触犯王法?”
宁王厉声道:“王法?在本王府内,我就是王法!好你个戴宣,还敢顶撞,臧公公你也看了,不是本王无情,是这厮无礼,来人,将戴宣拉出去杖打百板!”
很快上来两个亲兵将戴宣押解出大殿。众人一听,杖打百板,岂不送命,纷纷起立劝谏:“王爷息怒,戴大人也是糊涂,暂且饶了这次。”
宁王面色凝重,不容有辩道:“尔等谁要多语,一同拉出去。”
那边戴宣已在受杖,每一板下去,就大骂道:“朱宸濠,你敢打朝廷命官,目无法纪。你毒杀王哲,包庇盗贼,屯田霸产,私设监狱,勾结蕃夷,暗藏祸心,朱宸濠,你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宁王喝声道:“封了那厮脏嘴,免得胡语!”顷刻,就只听见戴宣的嗷嗷叫声。
座中人人战栗,不敢有语,那九位姑娘更是花容失色,满额沁汗。却见一人走出来,跪拜道:“宁亲王息怒,戴宣毕竟朝廷命臣,出了事端,定不好交代。”
臧公公问道:“王爷,此等何人?”
宁王冷笑道:“南昌知府郑巘。来人,把这个郑巘也给我拉出去。”
臧公公悄声道:“王爷,算了,搞出两条人命,皇上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宁王闻言,又道:“既然臧公公求情,本王就不杖罚。来人,送郑大人内宫歇息。”所谓内宫,却是宁王私设的监狱。
不一会儿,门外卫兵回报:“报告宁亲王,戴大人不堪责罚,已没了气息。”
只听得座中有人“啊”的一声,便倒了下去。我一细看,端的一惊,却是寅晕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