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依着凤河的西大街灯火明亮。一连串儿红灯笼依次高挂，随风摇摆，映照着灯笼下的黑漆大门锃明彻亮。几家店铺紧挨毗临，此时，大门洞开，只见店里走出两名精壮汉子，手提彩球，高高悬于大门之上。片刻，就有老鸨手摇绢扇，一步三摇走了出来。“春兰、梦菊赶紧的”，声音暗哑，却刻意的尖着嗓子，说不出的刺耳。夜渐次深了，这条街竟热闹了起来。着冠的，戴弁的，大多是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族，其间，偶有身前布衣的平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只听得莺莺燕语，娇嗲声起：“哟，李少爷，这可有日子没来了，可想死奴家了”。“王家公子，这厢有请，姑娘们快来伺候着”。
同为青楼，“凤栖院”高大的门楼让人望之生畏，门前只有两名精壮汉子一左一右把住门口，与邻家的喧嚣相比，显得分外冷清。如果不是置身在这花街柳巷中，绝难想到这儿会是青楼，而且还是凤歌城最有名的风月之地。“凤栖院”的有名，不仅仅因为这里的姑娘都是千挑万选、艳名远播的，还在于此处只接待上了等级的王公大臣，换句话说，相当于是给最有身份的贵族专设的玩乐场所。
马车轻快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威敏坐在马车中，想起昨日自望月阁出宫时，看到煜王，想起在府中“留香亭”四皇弟对王妃的脉脉含情，心中烦闷，言语间与煜王抢白起来，冲动之下竟然赌气答应煜王，今晚到“凤栖院”与牡丹把酒言欢。说出去的话就如拨出去的水一般无法收回，虽感到后悔不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赴约。“吁”，马车骤停了下来。威敏掀开车幔，眼前一片华灯闪烁，一阵脂粉香随风而至，不自禁的连打了两个喷嚏。小满子急忙垫好踏脚凳，威敏下了马车。“凤栖院”，威敏心中默念，心中似被火烙烫般灼热。曾几何时，自己在这里夜夜笙歌，对这里流连忘返，只因年少时的迷恋。而今，伊人不知何方，唯留深深怅怨。
门前的精壮汉子见来了贵客，急忙上前招呼。威敏一摆手，径自进到门里。与外面的冷清、黑暗大相径庭，大厅内灯火通明。迎面的舞台上妙龄女子轻舒手臂，扭动腰肢，乐声奢迷嗳味，台下正中放置十来张雕花座椅，除前排有两名男子外，其余座椅都是空着的。威敏不动声色，知道这“凤栖院”的绮丽风景都在楼上。他轻撩长袍，沿木梯而上，小满子紧跟其后。到得楼上，早有老鸨迎住。“唉哟，这不是敏王爷吗，您这两年都没登门了吧。恕嬷嬷说句大胆的话，是那凤颜没福份，怪不得人。瞧我这是人老话多，王爷莫要见怪。煜王爷在牡丹轩等着您呢”。又连声的高喊着：“秋桐，赶紧的让你家姑娘伺候着”。
威敏推门进到牡丹轩，只见一间屋子以木格和帷幔巧妙的分隔开来。外间正中一张黄梨木圆桌，四张圆凳。桌上铺陈着“春日牡丹”绣布，圆桌旁装饰架上摆放着“翡翠牡丹”，玉石莹绿，精雕细琢为两朵“豆绿”品种的牡丹花，一朵似随风舞动，另一朵含苞待放。珠帘垂放，内室隐约一张雕花牙床纱幔低垂，侧面摆放贵妃软榻，女子坐于铜镜之前。稍倾，丫鬟掀起珠帘，牡丹摇曳生姿走了出来。两道娥眉高挑，一双凤眼含情，朱唇不点自红，脖颈纤细白晳。淡粉色抹胸上，艳红牡丹花团锦簇，映衬着肌肤胜雪，细腻光滑。外罩素色轻罗沙，系一条五彩孔雀罗裙，步履轻盈、媚态横生。
煜王一把扯过牡丹，调笑道：“佳人如斯，夫复何求”。
牡丹飞起手中淡紫色锦帕，直向威煜脸上抛来。“煜王爷，又拿小女子取笑”。红唇微翘，脸上却是光彩照人。
威煜腆着脸，凑到牡丹跟前，“好妹妹，你这牡丹轩真是香得紧呢。不知用的何种香料，竟比我府中的绮罗香香味更盛”。
牡丹嘴角轻扬，带着丝得意，“王爷见笑，小女子这哪有什么好香料，不过是上月恩客来时相与了些，据说是从海外的什么干澜国带回来的”。
威煜啧啧声响，“干澜国盛产香料，难怪这香味浓而不腻，沁人心脾，原是香中的极品”。
说至此，眼神狡黠，眼睛眨了眨，嘴唇附在牡丹耳边轻声道：“好妹妹，你言语中三番五次求我邀敏王前来，可是有意于我三哥，而今人已然来了，你要如何答谢于我。”牡丹立时两朵红云飞上双颊。
威煜欺身往前，指端轻轻拧了一把那吹弹可破的娇艳脸蛋儿，语气暧昧：“瞧这美人儿，比那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还要美上三分。”牡丹以帕掩住嘴唇，偏过头去吃吃的笑了。
纱罗帐幔、灯火阑珊。威敏一声不吭，把玩着桌上那只青花水壶，阵阵悠香直钻进威敏的鼻中，记忆如潮水袭来，引燃了思绪。不知今夕何夕，唯余伊人空叹息。那美丽的女子也曾是这里的绝美风景，多少翩翩公子，王公贵族，为了一睹芳容而争先恐后，为了听一曲天籁之音，不惜一掷千金。初解人事的他随大哥第一次来到这脂粉国中，懵懂不知所措，她翩然而至，一笑倾城，他记住了她的名字凤颜。后来他才知道，凤颜是这里最红的姑娘。那时的自己可是“凤栖院”的常客，与凤颜在一起的日子，他们赏花品茗、呤诗作画、萧琴相和，已然忘却了宫庭争斗的冷峻，忘记了那多年纠结不清的梦臆。他坚信着凤颜就是他生命中的归宿。或许是太过美好，美好的只能是南轲一梦。那一日，当他再次来到“凤栖院”，惊讶地发现，凤颜竟然消失无踪了。他愤怒、他不解，逼问过老鸨，广布人手疯狂的找寻过，终是无果。爱恋似一场春梦，来去匆匆，带走了他的憧憬，让他不再相信、接受感情。心中猛的抽搐，让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青花水壶。吃惊之下，猛然醒悟。眼见威煜和牡丹如糯米糖般正粘得紧，起身就欲离开。威煜眼尖，一下扯住他的袖口，生生的将他拽住，按在几凳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