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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替你赎身

半个月后

暖阳当空,微风栩栩。蔚蓝天际,一抹似有似无的柔白,看得见远处天边的一线翠绿。近处,自西向东的街道上有往来的商人客旅,走得或匆忙或徐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或许只是这擦身的瞬间。杜十娘静静地站在窗前,以莫明的神情看着翠微阁窗外的一切。位居高楼的好处,就是能看到这每日不同的风景。

今日耳边清静,那李甲一早便去了市集,说是要典当些没用的东西。她自然明白这典当之举意欲为何,他的银两仅够他在翠微阁留居两三日,而那李布政又早已下了禁令,在京的所有亲朋好友都不许渡银两给他,怕他把银两都予了脂粉钱。若是告知他们他一直洁身自好,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想到初会他时,他那略带惊惶地躲避自己时的神情,杜十娘不禁临窗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范物理悄然出现在杜十娘身后,在她耳边说道。

此举吓得杜十娘倒抽一口气。

“你,不要吓人!”杜十娘立刻转头,皱眉说道。

“谁让你想得那么出神,连我进来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范物理笑着从杜十娘身后圈住她,一起看向窗外。

“无关的事。倒是你,都典当了些什么?”杜十娘微笑着叉开话题。

“书,衣服。我只带了这些过来。”

“你连书都当了?”杜十娘深深地皱眉,微怒地转身看着他。一个书生,典当书籍,就意味着放弃仕途,放弃大好的前程。

“无妨,反正我又不看,带着累赘。”他耸肩,说得轻松。同时放开圈在杜十娘腰际的手,微笑着。

“你……”杜十娘紧簇黛眉,“怎可如此!”说着拂袖走开了几步,背对李甲。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愧疚,便只得以怒气盖之。十年寒窗,不谋功名,为她;身为人子,违背父命,为她……眼中陡然涌上湿意,杜十娘立刻深呼吸几次,压下那即将流出的泪水。

“你干嘛生气啊?”范物理发现她微微的颤抖,不明白自己典当个东西怎么把她气成这样。他走到她面前,奇怪地侧首看她。

“你有何打算?”杜十娘低垂着眼,掩饰了神情的激动。

“凑银两,替你赎身,然后,我们远走高飞。呵呵……”范物理笑着说,笑得很坦然,很理所当然。历史是这样的,他在心中补了一句。

“你……”杜十娘刚想规劝几句,却陡然听见门口传来鸪母那尖刺的声音。

“李爷,你欠的半个月火房钱,什么时候结啊?”门虽未开,但鸪母那张势力的脸孔却仿佛清晰可见,声音也充满了鄙夷和不奈。

屋内的两人对看了一眼,范物理耸耸肩,依然是一脸的笑容,而杜十娘则是轻皱了眉头。

见屋内的人没有声响,那鸪母不奈地说道:

“我们行户人家,吃客穿客,前门送旧,后门迎新,原本门庭闹如火,钱帛堆成垛。自从你李甲在此,混帐半月有余,莫说新客,连旧主顾都断了。弄得老娘一家人家,有气无烟,成什么模样?”

杜十娘听见李甲被骂,眉间一紧,心中一阵恼火,按奈不住走过去开了门。

“妈妈此言差矣,翠微阁价高如天,本也少有人出得起,若不是王公贵族,十天半个月无客,还不是常有的事?况且,李郎曾经不也费过大钱?”杜十娘冷冷地说道,语气表情尽是寒若冰霜,仿佛带着逼人的芒刺。

她自从入了这悒翠院一来,从未以如此语气说过话。对恩客,她一向谦恭有利、伺候周全,对鸪母,也是温顺之极,鲜少有忤逆之举。然而,往日那个总是默守心事的她,在和李甲相处一月有余的今日,似乎变了。变得不再压抑,不再温顺,不再惟命是从。再加上,如今得知李甲为她变卖了书籍,心中已是忐忑难安,现在又被妈妈追讨上门,胸中抑郁竟就这样全数发了出来。

杜十娘的面具……彻底消失!

那鸪母不禁瞪大眼睛,被如此神情的杜十娘吓得怔住,半天没能言语。她咽了咽口水,手中娟帕拂上胸口,壮胆般地说道:

“彼……彼一时,此一时,你只教他今日费些小钱儿,给老娘办些柴米,养你两口也好……”鸪母说得气短,竟然结巴起来,额角也渗出微微的汗水。

“好,妈妈现且将这些钱拿去,他日小生再续上些便是。”范物理不待杜十娘开口,笑眯眯地将刚才变卖书籍、衣物的银两放在鸪母手中。

“哼!这点碎银还不够油钱呢……”鸪母鼻孔出气,如是说着,看李甲的神情满是不屑。杜十娘刚想开口,却被范物理拦了下来。

“呵呵,小生也觉汗颜,等到明天去典当些杂物,再好好谢过妈妈吧。”范物理依然笑着,说得非常谦卑恭敬。

“哼!这还差不多……”鸪母斜看他一眼,一摇一晃地走开去。

杜十娘轻叹一声关了门,缓步走回内屋,没有看身边的范物理。

情,若仅仅是情,无需铜臭相伴,那该多好。而现今,没有银两便没有离开的一天,没有离开的一天便没有脱离交易的一日。现在,她依然是以钱量身的人。杜十娘微微笑了,觉得讽刺。她有何资格训斥那鸪母?妈妈要李甲的钱,因为她开门行户。而她,不也一样需要李甲的钱来赎她自由之身吗?她们,有何区别?

“十娘,你这样笑,不好看。”范物理坐在她身边,轻轻地说道。他发现杜十娘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往日,她要不一脸妩媚撩人的笑容,要不就是清冷寂静、不言不语,于是他便忍不住逗她开口。但又不想看她虚应敷衍自己,因此只有逗她发火……原来,她火气见长是自己的功劳啊,范物理暗自吐舌。

不过,这才是真实的杜十娘,没有面具、没有压抑的杜十娘!范物理很有成就感地想着。

“你可以不用看。”杜十娘冷冷地说道,脸上却隐去了那微讽的笑容。

“……”范物理摸摸鼻子,轻咳一声,继而说道:“不用生气,我是故意这么做的。”

杜十娘侧目看了他一眼,继而低头想了想,然后扬眉试探地说道:

“你佯装无银两,又特意透露自己已经变卖杂物……是为了压低赎金?”

“哈,聪明。”范物理拍了一下手,开心地叫道。“如果不让鸪母深信我穷困潦倒,如果不能让她认定我无钱赎你,她是不会开口提赎金的。”

“你……呵呵,我服你了,竟然连我都被你诓骗过去。”杜十娘摇头笑着说道,当下对李甲的才智心机升了几分敬佩。李甲给她的惊喜、惊讶,几乎每天都有,究竟他还有多少事,是她不了解的?

“要骗敌人,首先就要骗自己人。”范物理得意地扬扬下巴,说得煞有介事。

杜十娘无奈地摇头浅笑,李甲,时而会贪玩得像个孩子,冒出些奇思妙想,行径古怪异于常人;时而又心思深沉,让人捉摸不透;有时,更是心细如针地一眼看出她内心真正所想。聪明的怪人,她只能这样形容他。心中涌上的浓浓暖意,化为一朵温柔的笑容浮于清丽的面容之上,原本深不见底的眼中,此刻仿佛溢满幸福,往日似笑非笑的唇边,如今也含了纯粹的真实笑意。

范物理一怔,继而微微地笑了。看,真正的杜十娘就应该是这样,有喜有怒,有情有伤,麻木的无情之色,终于真正离开了她的眼中。这样的杜十娘,竟然比那京城名妓,更让他着迷。如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别不开眼。

心,终于沦陷得彻底,他和她都是……

其实他并没有骗她,天知道他现在有多穷。如果他没有记错,杜十娘的赎金是三百两,他自己的银两最多只有一百两,那个什么王爷的银子早就用光了,就算有他也不想用。

独自出门筹集银两的范物理散步一般走在市集上。书上有交代,李甲向亲戚借钱是绝对借不到的。所以,他只好逛市集,同时和他那久违的老哥闲磕牙。信息传输系统似乎是改进了不少,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断续以及杂音,这就是他这个试验品的用处,在另一个时空试验传送器的传送效率和质量。自从他进入翠微阁就再也没有机会和现代联系,但自己的心率和生理状况却可以很清晰地传送到现代的电脑中,并被时刻监控记录着。想来也觉得自己权利被侵犯,连心跳频率都被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老哥,古代怎么赚钱?”范物理没头没尾地冒一句。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缺钱吗?”范物学问道。

“是啊,杜十娘的赎金不是三百两吗?我现在只有一百不到。”

“等一下,我查查看。”

范物理撇嘴,什么都靠电脑查,真替大哥的终身大事担心,该不会抱着电脑过一辈子吧?

“去向一个叫柳遇春的借,他会送你一百五十两,剩下的由杜十娘出。”范物学开心地说道,“书上是这么写的。”

“废话,书上的东西我都背下来了,还要你说啊。”范物理仰首叫道,还以为他去查古代赚钱速法呢,竟然是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课文!

“我不想用别人的钱赎十娘!”范物理看见路人对自己投以异样的目光,连忙按着左耳悄声说道。他的通讯器是移植在左耳的听觉神经中的。

“臭小子!你别给我玩真的哦!”范物学略微顿了顿,听出他言词中的认真,不禁警告他道。真的去爱一个古代女子,那他还要不要回来了?

“我没有玩真的啊,我根本是认真的。”他哪有玩。

“你!你疯了吗?”范物学吼道。

“吵死了!不跟你说了,没用的家伙。”范物理说着按了一下左耳的耳垂,关闭了通讯器,不顾天高皇帝远的老哥在另一个时空气得跳脚。

唉……钱啊钱,现代的人为了金钱权利,可以拼得你死我活、六亲不认,而那些也仅仅是在电视小说中看到的情节。作为学生的他,并没有亲身领教过那铜臭的魅力。现在,离开物欲横流的现代都市,来到这之乎者也的古代时空,才明白钱是如何地重要和现实。无论古代现代,只要是需要穿衣吃饭的时代,没钱都是寸步难行。

唉……想到这里,范物理再叹一口气,难道真的要去借吗?他实在不想用别人的钱,也不愿用杜十娘的钱,总觉得自己会很没面子。不过,他的钱也都是李老爹的,同样不是自己双手而得。范物理撇撇嘴,感觉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他慢慢地走在这市集之上,听见路边小商小贩的叫卖,胭脂水粉、廉价玉器、布匹绸缎……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布衣平民和锦衣公子,偶尔有华丽的抬轿从这喧闹的街道穿过。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方向,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他都没有答案。目前还未向那鸪母提及赎身之事,想必过不了几日,她就又会上门讨债了,然后会以十日为期,命他交付银两赎金。他要如何在这短短十来天筹齐两百两啊?

真的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嗯,他不是英雄,所以就要被两百两逼死吗?干脆去抢好了……反正他不是英雄。他开始胡思乱想了……

唉……他二十年叹的气都没有今天多。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抬眼看看周围的商行铺面,恐怕没有哪一家愿意以十天两百两的价格雇他这个短工吧?范物理无奈地摇头,唇边出现苦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带着苦笑无措地徘徊于陌生市集的一天。

神啊……掉个金砖砸死他吧!他不介意的……

抬头祈祷的瞬间,看到一家名为‘精雕行’的牌匾,踮起脚尖往里面望了望,满眼的木雕版刻。范物理两眼放光地瞪着这家铺面不小的商行,他是学习广告设计的,雕刻他在行啊,而且绝对是新颖的现代艺术……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啊!

范物理并不急着进去,反而继续逛着街市,约莫又转了几个来回,这才闲庭信步般地晃进‘精雕行’。在商行里东瞧瞧、西看看,偶尔拿起几案上的雕刻版画做仔细端详状,时不时地点头或摇头,俨然一副行家样。店铺内的客人不多,范物理一身的锦衣白衫,看起来就是个有钱的书生公子哥。

那年逾半百的店家看范物理晃悠了许久也未开口一语,便走至他身边,笑容可掬地说道:“这位公子可是打算选购一幅版画?”

范物理扬眉,看了身边的老者一眼,微微一笑却并不搭腔,继而又专神于手中的版画。半晌,范物理缓缓说道:

“此乃徽州版刻,线条秀劲有致,刀法精妙入微,绘刻聚佳。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徽州雕版中的极品——洪国良之《怡春锦》。”范物理说着赞赏地叹息一声,微笑着放下手中的版画。然后慢慢走到别的几案,看了看,片刻后继续说道:

“《姑苏万年桥》!好,桃花坞之作果然名不虚传,以红、黄、蓝、绿、黑为基色,以粗细双刀复刻,堪称绝妙!”

范物理瞄了那店家一眼,满意地看到他一脸的惊讶,接着缓缓拿起另一幅板雕。

“嗯,此画以透明水色为主,版面略显木纹……是河南朱仙镇之作吧?”范物理笑着回头,对店家说着。

“好!好!好!”那年逾半百的老人一连说了三个‘好’!仿佛久识知音一般地激动,花白胡子上的脸,竟然透着微红。只见他激动地走到范物理身边,说道:“小哥小小年纪,竟然对这雕版之术如此精通,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老爹过奖了,在下只是略懂一二,和家父比起来,有着天壤之别。”范物理说道。

“哦?请问小哥尊姓?”老者瞪大眼睛问着,凡是稍有名气的雕版之家,他都知晓个几分,心里寻思着这年轻人的来历。

“不敢,在下姓黄。”范物理拱手作揖,笑着回答。

“什么……你,是那徽州黄氏的后人?”老者眼若铜铃地看着范物理,片刻便摇头说道:“不对,你不是,我听过徽州口音,那像你说得这般字正腔圆。你莫要诓骗我这个老头子。”只要是稍加涉及板雕之人,无一不知那徽州黄氏的字号。黄家人才辈出,不仅是徽州板雕的巨头,就是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名家!

“老爹有所不知,我爹曾说,京城的版刻制艺精妙无比,绝非一朝一夕便可习得,于是在我十岁之时便寄住北京亲戚之家,一心钻研这版刻工艺。十年下来,便是一口的京腔了。呵呵,说起来,我倒也是个偷师之人,实在不值一提。”

“好啊!没想到,小兄弟竟然如此有志,背井离乡十年,只为这版刻之术。好!少年之志,理当如此!难怪黄氏能独占这板雕之首,有如此决心培养晚生后辈,让人钦佩啊!来,小兄弟请坐!”说着,这位老人便拉着范物理坐在一旁的客椅上,然后冲着内堂喊着:“阿碧,看茶。要上好的龙井……”

范物理暗暗吐舌,这个谎话可说大了。万一自己的手艺入不了这老人之眼,自己赚不得银两就算了,连那徽州黄氏的招牌都被自己砸了……

“不知老爹如何称呼?”范物理一派谦逊有礼地问着。

“呵呵,你且唤我张老爹就好。”老人笑得很开心。

“请用。”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端上两杯热茶,放在桌上。

“老爹不需麻烦,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想和老爹商量的。”范物理见时机已然成熟,便缓缓开口说道。

“哦?何事?但讲无妨。”那老者喝了口茶,笑眯眯地说道。

“在下最近尝试出一套新颖的板雕之艺,结合了多家之技,以及西洋的写真刻实之艺。想要借老爹之处,试探那街市行情,不知老爹可有兴趣?”范物理不急不慢地说着,然后喝了口茶,眼角余光注意着那老者的脸色。

“这……”老人皱眉,捋了捋长至衣领的白色胡须,迟疑片刻说道:“何谓西洋写真刻实?”

“呵呵,这西洋的板雕艺术,和中国有着大大的不同。他们讲究的是逼真,追求的形象,让人一眼看去,不知是雕刻还是实物。这在中国,尚未有人接触过此种雕刻之风。所以,我想,若能借鉴一二,必能开出一条中国板雕之新途。”范物理缓缓地说道,神色是一片悠然,态度也恭敬地很。

“啊……原来如此。唉,老朽老矣,竟从未听说过什么西洋雕刻之术。”老人讪讪地说道:“不知,小兄弟打算以何价出售?”

“这个,在下还未决定,但,至少不会少于一百两一幅。”范物理气定神闲地说着,继而端起茶杯,轻轻地啄了一口,仿佛品着这杯中清香一般闭了闭眼。假装没看到那老者一脸的惊讶愕然。

“什……什么?你要一百两,一幅?”老人瞪着眼睛,颤颤微微地举起一根手指,比划到,似乎想要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一般。

“呵呵,老爹无需惊惶,这全国只此一家的雕刻之术,是绝对不愁无人问津的。这新品出世,自然少不了抬价造势的商家之举,否则,又怎能凸现此商品的非凡之值呢?既是他人未曾见过此物,仅凭这高如天价的声势,也会引得不少的富家子弟一探究竟。为充自家门面,为抬自己身份,他们定然不会吝啬这百两纹银。当然,前提是老爹宣传有道,在下手艺过硬。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商品数量之少。到时,待人争相抢购之时,怕是远远不止这百两银子了。”范物理微微笑着,双手交叉,置于膝前。温文尔雅且书生气十足,但,谈笑间却仿佛已然致胜与千里之外。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张老爹惊讶地看着范物理,缓缓起身,眼中是一片的激动兴奋,“好!此法甚好!京城多的是达官贵人,物以稀为贵,物以稀为贵啊!哈哈……”老人大笑了起来,脸上再次扬起红潮。

范物理轻轻地笑了,静静的看着刚才还宛如艺术家般清高的老人,对那黄氏一派的艺术之风钦佩有佳。然而,在自己说完计划的现在,就摇身一变,换了一张市侩的商人脸孔。范物理心中涌上一股浓浓的厌恶,若当真心向版刻艺术,又怎会在样品都没验过之际,就答应出售且兴奋至此。既然爱财多于版刻之术,又何必顶着艺术的旗号高自己于这世俗之上。本来他还特意逛了逛别家板雕商行,打算在这老者拒绝之时,说自己会去别家商谈,用以稍加威胁,不料,他答应得倒是爽快。

社会果真与校园有着太多的不同了,没想到自己的成长,竟然是在远离现代的百年之前。曾经对社会的想象,对前程的规划,对信念原则的执着,在这老者的笑声中,粉碎得彻底。真可笑,明明是自己诱那老人上钩,现在倒怨人家市侩,也不知真正黑心的是自己,还是这商家老者……

“小兄弟,仅凭你这黄氏后人的名号,我相信我不会在别家店面见到你的作品吧?”老人奸猾地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老爹倘若不信,我这有纹银五十两,用作抵押如何?”范物理依然笑容可掬,谦恭地说道。

“呵呵,那倒不用,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信你!”老人拍了拍范物理的肩膀,脸上的皱纹因为夸张的笑容而聚在一起,分不清眉眼。

范物理微微一笑,约定好十五日之内交付版画,便起身告辞了老人,在跨出‘精雕行’门槛的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累……

不过,最重要的是,十娘的赎身银两,有着落了。

在回悒翠院的途中,范物理买齐了版刻所需的工具和刻板。回到翠微阁,他什么都没有对杜十娘说,仅仅是埋头做自己的板雕,即使是吃饭时,也不作言语。杜十娘看他一脸的肃然,又见他忙于板雕之作,知他定然有事,便也不作打扰。他雕刻,她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他雕刻。有时他雕得忘了时间,杜十娘就会困得趴在桌上睡过去,往往待她一觉醒来,他仍然在雕磨着,于是她便接着看。他不休息,她便也陪他到天亮,因为她无法帮忙,唯有陪伴,是她做得到的。

他已经雕了五日,依然没有停工的迹象,一下一下,他细细地磨着,刻着,眼中的专注,仿佛天地之中再无他物,只有这眼前的雕板和篆刀。

“哼!别人家养着女儿,都是摇钱树,日日有进财;偏我家晦气,不但挣不了钱,却让老娘倒贴着给你白白养着穷汉,老娘的钱从何处来?”门口传来那鸪母的吼叫,实在刺耳得很,杜十娘看李甲专心于雕刻,便也不理那在门外叫嚣的鸪母。

鸪母念叨一阵后,歇了口气,好象还觉得不过瘾,又接着挖苦道:

“你偏心那穷汉也罢,有本事就让他拿出几两银子给我,让你跟了他去,我也好讨别的姑娘来过生活。”

听到这话,杜十娘立刻起身开了门,冷然地对着那鸪母说道:

“妈妈,这话是真是假?”

那鸪母深知李甲的底细,连衣衫也典当尽了,料他也没处找钱,便逞强说:

“老娘从不说谎,当真!”

杜十娘接着问:“妈妈,你要他多少银子?”

鸪母撇嘴说道:“若是别人,我定要个三千、五千两,可惜这穷汉出不起,我只要他三百两,好给我去讨一个粉头来替你。不过有个条件:必须是三日内办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若三日没结果,老娘不管他什么布政之子,定然一顿乱棒打他出去,到时候可别怪老娘我不讲情面!”

杜十娘微微皱眉,知道李甲筹银不易,便求情道:“李公子身边暂无银两,措办得花些时间,三日太少,宽限他十日可好?”

那鸪母知道李甲在京城里已断了外援,给他一百天也枉然,于是顺势做个人情,答应道:“看你面子,便宽到十日吧。反正几日都一样……哼!”

说着便一扬手绢,走开了去。看着鸪母离开的背影,杜十娘眉间沉下几分。三百两,对于李甲,不是个小数目吧。回头看见李甲依然细细地琢磨那雕刻之物,杜十娘微微一笑,缓步走到桌前,也不言语,静静地坐在李甲身旁看着他雕刻。

杜十娘看着他时皱时舒的眉,半闭半合的唇,白细骨感的手指,指尖拿捏的篆刀,有几屡黑发垂至肩前,然后看着他专注认真的眸子,眼中倒映的是他手中的刻板。没想到李甲认真起来,竟能如此旁若无人、一心一意,将外界的一切都忘得干净,忽略得彻底。她又发现他一个特点,思及此,杜十娘轻轻地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赎金之事,还是稍后再提吧……

也不知过了几天这种醒时便雕,雕累便睡的日子,范物理终于完成了两幅彩色版雕,彩雕在那时并不多见,既是有,也只是以一种色彩为基色。范物理则是雕了一幅色彩绚丽,形象逼真生动的彩绘版雕。画中,以彩蝶飞舞为景,以花丛露水为境,而那画中的人物,就是一个盈盈笑着的杜十娘,真实得仿佛听得见蝶舞人笑。

“这,这是……”杜十娘看到完工了的板雕之作时,竟然惊讶地说不出话,略带迷茫的眼中交织着感动和讶异。她缓缓伸出手轻抚着那画中的凹凸,抚着彩蝶,然后轻轻摸着画中人物的眼角眉梢,那笑容,纯净地如同孕满一池清莲,于她,好陌生!这是她的笑容吗?她何时这样笑过,昔日晨昏,铜镜中的自己,总是妩媚妖娆,眼底蕴藏的只有魅惑风情。这,真的是她?不对,这不是她的笑容,杜十娘不会有这样的笑容……不是她,仅仅是借了她的外貌,却不是她的神韵。

范物理笑着说道,“喜欢吗?”

“嗯,喜欢,美得像梦。”杜十娘轻轻地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丝丝的落寞。

“不是梦。是真实,我眼中的真实。”范物理握住杜十娘略微颤抖的手,放下板刻,拉她面向他,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目光深深地锁在她眼中。他接着说道:

“在我雕刻的那些日子里,我没有看你,因为我要雕的,是我记忆中的你。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杜十娘的笑容,而是那日原野之中、大树之下杜媺的笑容,是你一直隐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笑容。你,明白吗?”

杜十娘缓缓低下头,不发一语,脸颊两侧的长发顺势滑下,遮住面容。然后,她握住范物理的手,握得那样紧、那样紧,紧得几乎颤抖……杜媺的笑容,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她没有机会知道。十岁进入青楼,十三岁接客,杜媺的笑,早就不知散落在什么地方,因为失去得不知不觉,哪里有寻回念头。如今,被人无意间拾起,并一一刻下那连自己都遗忘了的画面,竟然有着如此刻骨铭心的憾然……

范物理看着这样的杜十娘,轻轻地笑了,有种释然。然后轻声说道:

“好了,别感动了。这两幅板刻可不是送你的。”

“啊……?”杜十娘怔怔地抬头。

“嘿嘿,这个啊,可是拿来卖钱的,换了银两赎你自由。虽说是我真心之作,但毕竟有些赶工,他日再慢慢作个更好的给你。”范物理说着低头轻轻在杜十娘唇边一啄,然后拿起两幅板刻跑了出去。

直到那白色衣衫消失于房间,杜十娘才缓缓回神,继而唇边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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