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从头至尾没有移动分毫,不焦不燥地静静等待米雪的反应。
闻言,她没有言语,却将罩在脸上的黑巾摘了下来——她竟然就是给太医打下手的那名宫女!
宫女嘴角微微一翘,似是无声的嘲弄,仿佛在说:来不及了,喏,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米雪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她这是在行动告诉米雪,今日我必杀你!
“郡主息怒。”眼见米雪怒了,黑衣宫女似乎有些惶恐,赶忙收起了无声的嘲弄,又垂首行礼致歉,并郑重其事的行参见之礼道:“属下燕子,给郡主请安。”
这人明显没有减少杀意,却又一副恭谨有礼的样子,米雪疑惑地一皱眉,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自称为燕子的黑衣宫女的意图了。无力地摆摆手,米雪直奔主题道:“罢了罢了,你直接说想把我怎么着吧。”
黑衣宫女双膝着地,恭敬跪倒,伏于地上,沉声道:“恭请郡主上路。”
“上……上什么路?”虽然明白黑衣宫女不怀好意,但听她那么直接的让她去死,米雪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米雪使劲攥紧了拳头,让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她要用疼痛的感觉让自己清醒镇静。
黑衣宫女不答,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砡瓶,砡瓶瓶颈修长,娇小精致,十分美观。主动解释道:“这是‘天上人间’,服用了‘天上人间’,您会很快就进入梦乡,在梦中,您会得到您今生所想得到的一切,带着所有的满足在梦中升仙,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苦,遗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破损。‘天上人间’还有保持遗体不腐的效果,即便是千年之后,遗容也和刚睡着时一样完美。主公将它赐予属下,令属下在万不得以时使用,属下愿将它赠予郡主,望郡主万勿推辞。”
“天上人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境遇天壤之别,也许正因为悬殊的对比,其中的浮华更加令人向往神醉。而浮华的背后,黯然惨淡落寞凄凉,刺骨寒意,谁人知之?
任凭她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米雪却如坠冰窖,只觉得寒意刺骨。
憋屈!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奈何?奈何!
她深深地屈辱!
从没有一刻,她像现在这般渴望力量!她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想要主宰自我命运,就必需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否则,即便你身份多么高贵,也只是一件昂贵的装饰品!
卧在床头,米雪愤恨地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这次侥幸不死,她一定要拥有让任何人都为之侧目的实力,不教任何成为她的“刀俎”!
黑衣宫女的耐心似乎用光了,催促道:“是郡主自己上路,还是属下护送郡主一程?”
“刺客!来人,抓刺客!!”眼见黑衣宫女就要有动作,米雪立刻高声呼喊,声音尖锐,直刺破苍穹,惊醒了无数美梦。
上青苑乃是京城的官驿,所住之人除了丫环仆人,无一是白身,个个身份尊贵,金贵无比,容不得有半点损失。
一声“抓刺客”绷紧了无数神经,无数丫环仆人以及护卫亲兵立刻动员开来,各自护着自家主人,小心地警惕着。
然而,虽然瞬息之间整个上青苑便已灯火通明,可若是细看,那人声鼎沸之间却是各自为政,不管他人是死是活。
黑衣宫女脸色晦明晦暗,复杂道:“郡主,您这是何苦呢?也罢,就由属下恭送郡主上路吧。”
语罢,黑衣宫女再不给米雪丝毫思考和说话的时间,直接长身而起,顺手从腰间抽出细长的软剑,一个轻身功法微微跃进,人已经来到了米雪的床前。
银蛇一般的闪电划破天际,软剑剑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米雪惊骇于她的速度,作势要跳下床逃命去,但她高估了她此时的身体状况,不仅撕裂了伤口,阵阵撕心地疼痛,虚弱的身体疲软,根本使不上太多的力气,激动之下,反而摔倒在床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刺来,要与她作一次亲密接触,然后理所当然地拿走她的性命!
“要死了么?”米雪心中一黯。
然而,就在长剑快要刺中的瞬间,“铮”地一声锐响,一枚暗器破空而来,竟然将长剑偏偏生生击偏,险之又险地救了米雪一命!
“有人来了!”米雪心中一喜,想要扭头去看是谁救了她的性命,黑衣宫女却不给她这个时间。
“哼!”黑衣宫女冷哼一声,虽然没料到到了京城都还有人在暗中保护雪郡主,但事以至此,当以斩杀米雪为要。
黑衣宫女根本不管来人是谁,连看都没有回头一看,眼见着一招失利,也不收剑回力,直接衍生出第二招来,向米雪划拉过来。
这一划,看似力道不足,威力不大,即便划中了,也顶多轻伤而已,和米雪胸口的伤比起来,简直不伤大雅。
可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便大错特错了!且看剑上寒光闪闪,隐隐透出幽蓝色——哼!原来这长剑早已经被涶下了剧毒,即便只是划伤了皮肤,也要死于非命!
虽然并不知道剑是有毒,可眼见长剑划来,米雪还是下意识一滚,却是犹如滚地葫芦一般从床上掉落下,疼得她轻哼一声,却也幸之又幸地堪堪躲过一劫。
黑衣宫女眼见两招失利,明白击杀米雪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纠缠下去意义不大,因为来人因速度达到极限而产生的破空声,已经近在咫尺!
黑衣宫女心里一紧,手上功夫更是不慢,收剑回力,再蓄力刺出,同时一支脚稍微一退,稍微拉开了她身体和米雪的距离,丝毫不在间援助米雪之人……她竟然是要以己之命换米雪的命,同归于尽!
“尔敢!”来援之人同样一袭紧身夜行衣,面罩黑巾,手持三尺青锋长剑,而该人身材高大,声音粗犷,却是一男子。
男子长剑原本直指黑衣宫女的咽喉,意在攻其之必救。哪料,这黑衣宫女一心要取米雪的性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端的是无情。
男人被黑衣宫女的无情之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恼怒之余,暴喝出声来,但那人却犹若未闻。
明白此人根本无什么必救之处,男子当机立断,立刻放弃了击敌之必救的方针,变刺为扫,意图以剑击剑,将其剑势击歪。
但是。一来他变招时那人剑势已成,二来他乃是临时强自变招,剑势与劲道都要大打折扣,剑剑相遇,不过是让那人的剑势稍稍一滞。
而黑衣宫女也不是好给予的,趁他旧力尽而新力未储之际,立刻再度击刺而下。
应该感激那一滞,虽然仅是一瞬时间,它为米雪争取了一条性命!在那万钧一发的危机时刻,米雪再次一个翻身,竟然将半个身子躲进了踏板底下,虽说恣势狼狈不堪,却是再次堪堪逃过一命!
黑衣宫女眼闪利芒,似乎怒不可揭,以她的身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贵郡主,竟然会失手失利,真真是不可饶恕!
不要说什么对方有强援,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失败的理由!
眼见着对方强援已至,黑衣宫女自知纠缠无益,恨恨地睕了来人一眼,念道:“南宫复,你竟敢破坏我家主公的大事?!”
一袭夜行衣打扮的南宫复,手持防御剑式,坦然而应:“皇命在身,身不由己,恕罪则个。”
黑衣宫女冷哼了声,且退走。
直到确定黑衣宫女确实已走,南宫复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小心将米雪从踏板底抱上床,看见米雪胸前伤口处的白纱布又一次被血浸透,有些皱眉,想到为她检查伤口,手刚伸出却又微微一顿,脸色复杂道:“有人来了。”
米雪下意识往屋外望去,却什么也没见着。回头看着一袭黑衣的南宫复,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写满了怜惜的温柔,这让米雪有些心酸和幽怨。
两人视线相遇,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读出千言万语不敢说出口,没有任何的隔阂却又胜过任何厚重地隔阂。
南宫复的眉头纠结成一团,终于黯然地叹息一声,将手抽回了去,暗哑着声音简单道:“对不起,保重。”然后一个轻跃,人已经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南宫大哥!”米雪急喊,却只见窗户摇摆,人影渺渺。
“既然要我‘保重’,却为何还要出现?”米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掉下了一颗珍珠般的泪水。
有宫女太监急急闯入,慌忙问安,又见屋里凌乱的打斗痕迹,一个个俱是吓得魂不附体,犹如风中的树叶般颤抖凌乱。
险死还生,米雪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见这些一个个装得比兔子还胆小,比她这个受害人还要无辜,心中更是怒不可竭,喝道:“去看看随太医一起来的那宫女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立刻给我宰了!如果不在,立刻给本郡主全城通辑!玛尼,一次刺杀,两次刺杀,真当老娘是活菩萨,不敢杀生不成!”
众人心惊胆战,纷纷应是,便要告退出去。
“慢!”米雪突然又道:“珠儿留下,其他人全部滚,老娘看着心烦!”
留下珠儿自然是为了预防下一波刺客——天知道这一波又一波的刺客,何时是个头?而珠儿即便不能帮忙对敌,至少可以帮着喊救命吧。
看着珠儿惶恐不安的小脸,眼巴巴看着其他人纷纷离去,而她却不得不留下来“以身侍虎”……米雪挥手让她自己找地儿歇息,自己脱力地合上了眼睛。
折腾了大半夜,她感觉疲惫深入灵魂。
电闪雷鸣,雷声大,雨点却一颗也没能落下,仿佛是上天无聊的杰作,此时正在无声地说:瞧,这只是一个玩笑。于是云退风隐,漫天的星辰再次出现,只是那轮弯月的位置从柳梢头顶潜入了柳枝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