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江外国语小学每学年都要进一批新老师,一是因为每年都有一些老教师到龄退休,二是因为含江外国语小学的办学规模每年都在不断地扩大,教师需求也因此相对比较紧张。而含江外国语小学按照寒江县县委的有关规定,万不得已不得接收新分的大中专学生,必须从别的学校去择优聘用。
虽然含江县其他乡镇学校的规模每年都是在不断地压缩,但是由于含江外国语小学的名气和实力摆在那里,许多家长都怀一副万分仰慕的心情,想方设法来到含江外国语小学为自己的孩子报名读书。因此,含江外国语小学每年的学生不仅没减少,反而是逐年增加。虽然学校也年年在大力控制,可还是年年都要增加三五个新生班,因为这样关系,那样情况总是难以避免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个接一个,这样就自然而然地慢慢突破了学校领导所设立的“最后防线”——这是含江外国语小学开学时,学校的大领导和小领导们感到最头疼的事情。
现在的城市化进程真是太快了,昔日才十来万常住人口的寒江县城,短短几年时间,人口总量就突破了五十万。很多农村人都摇身一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所以不少农村的孩子都随父母进城了。又特别是今年,国务院和教育部又专门出台了一个《解决外来务工及农民工子女就近入学问题的有关规定》的文件。如此一来,还真为含江外国语小学这样的有名气、教学质量一流的学校,引来了前所未有的办学压力——许多家长都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含江外国语小学来读书,因为这里的教学质量和教学条件在全县都是首屈一指的。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最优质的教育?于是找各种关系的,到处托人情的,或准备花大价钱的,老早就开始活动开了。
面对这样局面,含江外国语小学的领导们不得不决定从其他乡镇学校引进二十来位教师,做好扩班招生的准备。
按照含江外国语小学多年来的惯例,招聘新教师有两个主要程序,一是笔试,二是面试。
为了顺利完成这次招聘工作,刘平校长还专门召开了一个行政扩大会议。在会上,刘平就本学年招聘新教师工作的重要性和困难性都作了详尽的说明。
刘平说:“往年都是钟校长把关,我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好深。近一段时间,县委的一些大官、各大局的一些领导,都纷纷给我打招呼,要么是他们的这样关系,要么是他们那样朋友,想进入我们学校,答应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不答应就得罪人,今后学校的发展就必然多几分阻力——弄得我都不知道咋办了。所以,我们今年这个招聘新教师的事,弄得好,就大家都平安无事,弄不好我们在坐的还会得罪那些七大姑八大爷的,希望大家开动脑筋,都为学校分忧解难。”
听了刘平的诉苦,钟校长颇有同感地说道:“是啊,每年这事都很麻烦。所以我个人认为,笔试这一关是相当关键的——只要一考试,就可以筛下不少的人。到时候,不管他(她)是哪个的关系,只要他(她)没考上,也就谈不上得罪谁的问题。他(她)也不好意思再找我们摆聊斋什么的了。因此我个人认为,笔试这一关,应该继续坚持。”
刘平校长点了点头,认同地说道:“笔试这一关,肯定是要搞的,不然那就真的哈(方言:弄的意思)不开。关键是不要让人家抓住什么纰漏,到时候说我们暗箱操作,捅到教育局或县委什么的,麻烦就大了。”
“嗯——还得防着人家偷拍什么的。”尧爱丽说道。
大家都同意地点了点头。
“老吴,你那里具体统计没有,这次来我们学校报名的老师究竟有多少?背景怎么样?”刘平校长立即问副校长吴树山道。吴树山副校长在负责这次的新教师的报名工作,当然也负责统计各位报名老师的“背景情况”。
“已经报了名的有309名,明天和后天,也许还有一些。据我了解,不少的都是一些官太太,还有的不是这个局长的关系,就是哪个老板的亲戚。情况十分复杂,个个都有来历。”吴树山苦笑着回答道。
“往年还不是这样。没关系的,只要我们坚持一考,就至少可以给他刷去三分之二的人。这样一来,我们的压力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钟校长插话说道。
“关键是那些官太太,进来了就不好管理,一个个横得很,业务又一般般,进来了反而影响我们学校的其他老师的工作积极性,这个问题,希望大家也要多考虑考虑。”邱菊说道——因为她是主管教导处工作的,所以对新教师的素质就特别地关心。
“不怕!她们能考过吗?她们个个都是‘麻神’,我们在座要说打麻将,肯定比不过她们,但是一考试,她们绝对就统统熄火了。往年都是这样,这个问题不大。”钟校长信心十足地宽慰邱菊说道。
“就是,那些官太太多半一考就跨杆(方言:指过不了关),有几个是真才实学的,剩下的那些人应该就是有真本事的——对付这些真正有真本事的人,容易得多,好办得很——不是还有面试这一关嘛?我们可以另想办法。”刘平如释重负一样说道。
“考题一定要出深些,这样一是可以让那些关系户被彻底筛出来,让他们一沉到底;二是便于面试的操作空间大些。”邱菊插话说。
邱菊考虑的的确比较深远,她的这个意见立即引起了钟校长的重视。
“就是,有一年我们出题出浅了,这个也只差一两分,那个也只差一两分,找关系的人简直的成串串,我屋里的电话都没消停过,真是烦死人了啊。今年的题,一定要出深些,尽量把他们给考蒙,后面我们就好办多了。”钟校长深有感触地说。
“那就由你们教导处来出题,这也该是你们教导处的事。但要注意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我们自己的家属。我们对外就说是请外县教育专家出的——鬼才知道到底是哪个出的。”刘平狡黠地笑着说道。
“哪面试咋办?我们也应该先有一个思路,免得以后着急。”文静说道。
“面试,我建议还是最好请我们县内的一些有知名度的专家来帮忙,特别是我们学校的专家要多,这样调控起来就方便。我们学校的行政最好不亲自出面——如果有人问了,我们也好有个说法——没录取的,你们当然怨不得我们,这是专家的集体意见嘛;录取了的,当然也是专家们的决定,与我们毫无瓜葛——这样的操作就当然是公正的,无可厚非的。”说完,钟校长不禁自己先笑了起来。
大伙儿立即明白了钟校长其中的深意,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于是,刘平校长就安排吴树山连夜整一个招聘方案出来,用于第二天挂在网上。
的确,这次新教师招聘活动都是按大家所设想的那样,十分顺利地进行着,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作为普通教师,没考起的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因为他们考的分数的确是低得可怜——而刘平呢,每当他碰见一个熟人,他就热情地安慰人家半天,还时不时地唉声叹气地惋惜自己没帮上什么忙,连连请人家谅解什么的,这样反而弄得哪些没考上的人,倒觉得自己亏欠了含江外国语小学什么一样。
但是,有些人物就不能这么简单处理了,弄不好人家会记你一辈子的。所以,刘平校长不得不对一些特殊人物更加关怀一些。
例如含江县法院柳院长的儿媳,这次就彻底考砸了,不仅没能进到面试线,而且还是倒数几名。听说她是在一个重点乡镇的学校上课,校长都管不了她的。她一贯是早上九点以后才会来学校上班,所以早上第一节课是不能有的,而下午五点之前她又要准时撤票,因此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也不能安的。校长还不敢说她什么,否则她还跟校长雄起,你说她这样的人,含江外国语小学咋能要呢?一颗老鼠屎就会打烂一锅汤啊。
因此,刘平老早就开始关照这个“大人物”了,效果居然还真不错——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考了多少分。
幸亏她没考起——刘平校长心里这么想。但是,柳院长那里就不好交差了。怎么办呢?最好是赶快早点向领导汇报汇报情况,让领导看在自己“态度端正”的分上,少出一些难题,就算万事大吉了。
“柳院长,你好啊,我是含小的刘平,小刘。”刘平校长还真是厚着脸皮亲自给柳院长打了一个电话。
“有什么事吗?我的刘大校长,我们正忙着呢,有事快说,别绕圈子了。”柳院长很不高兴地回答道——大概他也知道刘平找他有什么事了,只是柳院长今天心情好,不想得罪笑脸人而已。
“耽搁大领导一点点时间。我是特地向你汇报汇报工作的。”刘平校长明明听见麻将机在呵呵地响着。
“啥事,来快点,我正两手不空。”柳院长说道。
“是关于你儿媳的那件事——我昨天到外地开会去了,我们教导处又是新上的两个同志,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他们还没有给我看这次考试的结果,居然就把各个老师的分数统统给公布出来了。现在弄得我们整个学校的工作都很被动啊。”刘平校长装出一副无不遗憾地样子说道。
“她到底考了好多分嘛?能不能进你们学校?”柳院长严肃地问刘平道。
“就差那么一点点而已。你看他们把分数公布在网上了,全县都知道了,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为了不影响你这位大领导的形象,不拖柳院长的后腿,我们就擅自做主,暂时没有录取她。要不我们明年再来想想办法。”刘平校长征求着柳院长的意见。
“算了,算了,就等她在下面上班,还要自由一些。”柳院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刘平摇了摇头,浅笑一下,就开始忙别的事了。
至于说地税局的局长夫人是考起了的,当然也是一个横得很的角色,她是在在面试这一关中被莫名其妙给刷下来的。
她在知道面试结果以后,就直接打电话质问刘平校长:“喂,刘大校长,我的才艺表演我自己觉得还不错多嘛,干嘛我的面试分才那点点呢?你们这里面的水也太深了吧?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都是专家打的分——他们给你打了85分,不算低啰。”刘平校长恭维着这位“税美人”。
“我呸,他们都是九十多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八十五,都是最后两名了。我就真的那么孬?我看比我更孬的也不少啊。是不是我们这些人没打通什么关节,遭人黑下来了?你是校长,你应该最清楚。”“税美人”吼道。
“就是嘛,这些专家到底是咋搞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明年我们不请他们了,简直莫名其妙,乱整嗦。”刘平校长也愤愤地说道。
“就是,我看他们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好处,故意整我们这些老实人。”“税美人”依然怀疑地说道。
“不可能哦,我们都是当天早上才通知他们的,而且要求他们的手机必须关机,上交封存。他们应该来不及勾兑什么的。”刘平故意告诉“税美人”,我们的面试程序是严密的,没有问题的,他想赶紧堵住“税美人”这张臭嘴。
“哦,这样的啊。”“税美人”半信半疑地说道。
“要不,您先给局上打个招呼,先借调到我们学校来上班?也是一样的。”刘平校长担心地试探着地问了“税美人”一句。
“算了,算了,难得麻烦了。我在下面还自由些,难俅得受你们那些条条框框限制,我是自由惯了的人。”“税美人”不屑一顾地说道。
“要不,明年我们等你。”刘平又小心地说道。
“明年,到时候看。我还不一定来呢,不要以为你们含小硬是了不起,非得到你们学校上班啊,我都是搞着好耍的,碰碰运气的。”“税美人”干脆地说道。
“那好,大姐您慢慢忙,请代我问楚局长好。也顺便祝大姐手气好一点,多赢一点,我就先挂了。”刘平校长赶快见好就溜了,匆匆挂了电话。
至于其他那些在面试中被撸下来的,也只知道自己发挥得如何,根本无法了解别人发挥得怎样。同样,那些所谓的面试专家,也忙着一个接一个地打分,评价,也无法知道最终的结果,这样当然就给刘平他们留下了很大的调控空间。
最后,在公布结果时,该进入含江外国语小学的老师也就顺利地如愿以偿走进了含江外国语小学,而那些没能进入含江外国语小学的老师,要么就怪自己笔试分太低了,要么就怪自己面试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当然,也有一些不讲理的老师,一会儿骂骂“狗屁专家”,一会儿诅咒“老子再也不来考了”,也就发泄发泄了事。
新教师的到来,按含江外国语小学多年来的惯例,学校又对他们进行了熟悉校史和加强业务两方面的培训。内容就多了,包括如何面对同伴,如何面对学生,如何面对家长等等系列问题的研讨。最后还考了一场试。结果有位女老师没及格,还差点被退回原学校去。好在他老公是建设局的副局长,亲自出面找刘平一伙行政搓了一顿,才被破例补考了一次,最后也就被留了下来。
这样一来,这些新教师,就算关系很硬的,也就不得不收敛一些了——自己赶快把那些所谓的资本都收起来,细心而又紧张地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开了,多丢人哪。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周,是新教师课堂教学大比武的时间。据说这次的新教师教学技能比赛几乎比参加全国的比赛都让人感到紧张。于是,新教师们老早就开始打磨自己的课了。
结果一比武,新教师的课堂教学的效果还真不错。学校还为此专门开了一个总结会。新教师纷纷作了发言。
一位大约有十年教龄的新老师激动地说道:“教育,最能够吸引我的,莫过于自己伴随孩子们的共同经历——从幼稚到逐渐成熟的生命历程中,体验着成长的艰辛与欢乐,体会到教师是光荣的、教书是严肃的、讲台是神圣的。而当我来到含小,我才又明白了教育情感的投入、教育观念的转型、教学方式的变革、教学艺术的创新……是我们最需要的营养元素。”
还有老师说道:“在含江外国语小学短短的一个月,我才真正感受到了教学工作是苦乐相伴,在我深感辛苦的同时,我也快乐着。来到含江外国语小学,我不后悔,我很欣慰,因为在这里,我付出了,我努力了,我也真正有收获——我收获了领导的支持,同事的帮助,家长的信任和学生的敬爱。在此,我要真诚地感谢学校各位领导给我们创造了良好的育人环境;感谢各位含江外国语小学老师给我的无私帮助;感谢很多家长对我工作的支持;我更应该感谢我的学生,是他们给了我耕耘与收获的沃土,在那里我找到了实现我人生价值的坐标,我会把这些当作我人生的财富,化作我工作的动力和源泉……”
最后,刘平在总结时说:“其他学校的领导和老师,老是说某某学校的老师素质高,哪些学校的老师素质差,又说我们含江外国语小学的教育专家太多了,其他学校缺专家,这些我认为都是次要的,没有说道问题的要害之处。
——我发现我们学校的这些专家,都是不天上掉下来的,都是一步一步干出来的。
首先,我们学校的老师和其他学校的老师,都至少是师范专业毕业的,不少的是同学,是校友,大家的教育水平其实都差不多。就个人因素而言,大家只是出了学校后,有的人在继续钻研,继续努力,结果一不小心就钻出了一个专家称号;有的就好玩,天天码长城,到头来就只好空悲切了。
其次,学校的氛围很重要,大家都钻,你不钻,人家就瞧不起你,你是钻也得钻,不钻也得钻,结果呢,就弄出一堆一堆的专家来了。
其他学校,不是没有专家的苗子,而是没有适合专家生长的土壤。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来自全县各个学校的老师,都将在自己的努力下成为名副其实的教育专家。”
因为这批新老师的素质不错,晚上学校还破例安排了一个小规模的聚会。各位新老师都玩得很开心,很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