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静在生活方面是不需要别人特别关照的,他是一个自理能力特别强的人,而在教学工作方面虽然他是一个人包班,但他依然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干。他总说这次到农村学校支教,一是要对得起领导的信任,二是要对得起这些一群天真而可怜的农村孩子。
虽然史静所教的班级每次检测考试成绩都是全镇的第一名,就连中心校的校长都多次在全镇教师大会上表扬史静,号召本乡镇的老师要向史静这个小伙子学习。可是,在背地里就有不少的老师说,史静是下来度金的,整一年算一年,纯粹表现自己,这是他的一种短期的投机行为——等自己挣足了表现,就溜之大吉,个人荣誉有了,政治资本也有了,回到城里自己也就解脱了,而我们这些本乡土的教师,学习他,就得过上了牛马一样的生活,不值啊。
史静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的,因为他知道,这些农村的孩子与含江外国语小学的学生相比,各个方面的差距都还大得很——尤其从素质教育方面来说,还远远谈不上什么素质教育,这里的许多老师都是“应试教育”的武林高手——素质教育在农村还是吃大不开的。
而且,这乡镇学校的考核,也仅仅是以语文、数学成绩的“三率”高低来衡量,完完全全还是应试教育的老一套政策,离素质教育的基本要求还有十万八千里。特别是一些所谓的边边课——英语、美术、音乐等,许多村小就从来没上过。
史静想,自己当然管不了别的老师怎么样教书,但既然“我的班级我做主”,于是史静就想方设法给孩子们补补这些“边边课”,尽量为孩子们寻回那丢失了时光——这样,多少也对他们的未来发展有些帮助。
所以,史静就成了这所受援学校(也包括其中心校在内)唯一一个按课表上课的老师。当然,学生是喜欢他的课的,有些学生还从史静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有的同学学会了竖笛,还吹一些简单的曲调;有的同学还能有模有样地素描;有的同学带着篮球都可以“三大步上篮”了……一学期下来,史静带给这个村小这个班级的影响也真不小,别的班级的学生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至少从他们羡慕的眼光里可以看到一些祈望。
史静也不计较,只要娃娃们来上课,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班级的,他都让他们与自己班级的孩子们一起学习。所以,史静的“边边课”,经常是上的大课,全村小的学生都来听。有的老师不好意思了,还主动来帮史静管理纪律什么的。其实,史静的课堂纪律是很好的,而这些老师的出现至少也给了史静一种精神安慰。
渐渐地,老师们在背后议论史静的次数明显渐少了,赞扬史静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偶尔老师们想打打麻将什么的,要么就背着史静去,要么就等到学生们放学之后。最关键的是,老师们上课也开始正规了,至少是按时上下课,而批改作业也认真多了……这所偏远村小的校风开始渐渐转好,班风也一改从前,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变化着……
第二学期,就偶尔有一些家长,开始让学生给史静捎带一些自家出产的农产品什么的。史静当然并不是在乎那些东西,而是感觉到了自己的付出多少有些收获了,所以他每当收到学生的礼物,都特别高兴。这样,史静的工作激情就更大了,有时他还主动帮村上做一些事情,甚至一些老百姓家里办红白喜事时,大家也开始请史静帮着写写对联什么的——于是,“静老师”这个称呼就在小村里渐渐传开,越喊越亲热,这多少让史静心里畅快了许多。
史静这么努力的确是有他的目的的,因为他期望着一种叫“蝴蝶效应”的奇迹发生,所以他做事很尽力——当然,奇迹不是想发生就能发生的,山村的那种古老的传统,也一时无法全面改变,但人人都在努力,个个都在行动。这就是一件好事情——至少,大家的良心都可以得到慰藉了。
刘洋从小就随着父母一起到沿海的学校上学,这学期才转回到史静班上。据说刘洋在他们原先的班里,一直是班上的前十名。关于这一点,左邻右舍都听刘洋的奶奶讲过不下十回。这回刘洋转学回来读书,爷爷奶奶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更是自己家的传家宝,所以二老对刘洋处处是疼爱有加。
开学才几天,有次刘洋放学回家,奶奶就不经意发现刘洋的脚一拐一瘸的,就问刘洋怎么回事,刘洋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刘奶奶除了亲自为刘洋擦拭酒药以外,还心疼得都哭了一场。
期中考试后,刘洋的成绩很不理想,双科都没及格,史静就给刘洋家去了电话,还说了一些建议。刘洋的爷爷奶奶在电话里表面上很同意史静的那些建议,背地里却埋怨史静教书不行,他们心想,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才回来两个月不到,成绩就直线下滑,居然到了不及格程度,你说这老师的水平能好到哪里去?还说什么县城来的老师,看来教书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没办法,方圆几十里,就只有这所破学校,刘洋的爷爷奶奶很为孙子的学习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还是刘洋的爷爷比较明智——他决定等刘洋的爸爸放假回来,还是把刘洋接到沿海去读书,毕竟人家沿海那里的教学质量才是真正一流的。
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周,有一天刘洋回到家时,不小心让奶奶发现自己的脸上有伤,奶奶很奇怪,就又揭开刘洋的衣服看——只见刘洋浑身是伤痕,血印一道紧挨一道的——自己的孙子被别人打了。刘洋的奶奶急得直喊刘洋的爷爷:“刘光头,你赶快回来,你孙子被人打了。”连喊几声,最后居然气晕了过去。
刘洋的爷爷急急忙忙地从地里回来,他看到孙子的这个情况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谁,谁打的你!告诉老子。”刘洋的爷爷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吼着,吓得刘洋直哆嗦,蜷在地上不敢抬头。
刘洋的爷爷又看了看刘洋的伤痕,他简直是一身痉挛,咬牙切齿地,一双粗糙的手一下子就把刘洋提了起来,然后怒吼道:“有我在,你别怕!快点告诉老子,是谁下的狠手?老子一定要找他算账去!”
刘洋被爷爷的愤怒吓坏了——全身都瘫软了,一脸的惊骇之相。
“说,你跟老子说!”刘洋的爷爷命令道。
“是,是,是老师打的。”刘洋支支吾吾说道。
“哪个老师?!”老刘头追问道。
“史老师。”刘洋躲避着爷爷老鹰式的凶狠眼光,怯怯地回答道。
刘洋的爷爷是怒不可竭,一把拉起刘洋,就要去学校兴师问罪。
刘洋见情况不妙,拼命挣脱了,哭着向村外跑去。
“教书不得行,打人还真狠,你这个瘟猪子老师……”刘洋的爷爷嘴里骂骂咧咧地向学校走去。
史静刚批改完今天的作业,正哼着小曲准备到野外去溜达一圈,因为这个小山村的傍晚景色还真不错。特别是在日落时分,金黄色的阳光从山顶斜飘下来,把整个村庄都覆上了一抹金黄,静谧而安详。只要举起照相机随便一闪,都是一副副至美的图画。加之史静本来就有摄影这个爱好,走到哪里他就喜欢闪几张,所以,他没事就喜欢爬山头,逛沟壑,拍美景——愉悦而充满雅兴。
在校门口,史静恰好遇到了前来兴师问罪的刘爷爷。史静刚要问刘老头有什么事,谁知刘老头上来就是一掌,史静为了防止自己的相机被摔坏,就顺势移了一下身体,失去了重心,“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一些在学校周围逛耍的人见势不妙,都赶忙来跑过来劝架——有的去扶史静,有的就死死抱住刘老头,场面一时有点混乱。
闹了半天,大家才最终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没有一个人相信老刘头的话。
史静好像摔得不轻——没人扶着,他都站不稳了。于是,大家赶忙找了一个火三轮送他去村上的医疗站。
刘老头还不解恨,指着史静的背影仍旧骂开了:“摔死活该,你几十岁了人了,还对一个小娃娃下狠手,你是人吗?枉自还是县城来的老师,我呸!心比厉鬼都黑。”
有的人开始劝刘老头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因为史静对学生是很好的,平时连高腔都没放过,这次事情肯定是另有隐情。
“才教了几年的书,误人子弟不说,还心狠手辣,有屁的隐情……”刘老头还是骂骂咧咧的,根本不听众人的招呼。的确,在这个村子,还没有人能够招呼得住刘老头——因为这是一个在村子里横了几十年的人物。
这时村支书来了,他心里知道这事肯定不是史静干的,但他心里也没底,于是他把刘老头请到了一个农民的家里坐下,还叫人倒了一杯热水——他想让刘老头先平静下来,万一真是史静错了,也不致于闹得满村风雨。
刘老头觉得自己很有理,还给在场的村民大谈什么《教育法》、《教师法》,最后连《妇女儿童保护法》他都引用了好些条款。说到底,孩子千错万错,都不应该打,史静还是老师,更是错上加错,他强烈要求学校要严肃处理史静,还要付刘洋的医药费,营养费等等。
村支书按捺住一肚子的怒火——因为他的确拿不准史静出没出手。于是村支书一再心平气和地强调说:“咱们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班上还有那么多的学生,我们可以先在学生中了解了解情况,先不要下结论。”
刘老头一听村支书的这话就是火,还连带把村支书也骂了:“你是村上的村支书,在这里瞎掺合什么?这是学校的事情,应该喊中心校的校长来处理,关你屁事?”
“最好先弄清楚再说。“
“史老师不可能下那么重的手,他喜欢娃娃。”
“史老师刚才都一脸茫然,他都不知道什么事,应该不是他干的。”
“要先讲证据,再下结论。”
“最好问清楚再说。”
“怎么动不动就出手?”
……
来看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家都开始帮史静讲话了——有的埋怨,有的劝说,也有的在不断地摇头叹气——刘老头明显感觉自己有些被孤立了。
但他还是咬着牙愿意相信自己的孙子——毕竟,他也是犟了几十年的人了。人嘛,什么都好改,就是脾气不好改。
“证据?娃娃的伤就是证据。茄子不开虚花,小孩不说假话,这还用得着问?还问个铲铲。”刘老头大声嚷着,他希望用声音来压制周围人的怀疑,也有为自己状状胆气的意思。
恰在此时,一个史静班上的学生在场,村支书于是就问她:“小霞,你老老实实告诉伯伯,史老师是不是打了刘洋?为什么打?”
“没有,史老师从不打人。刘洋放学时都是好好的,他还帮我们组扫了地才走的。”小霞很认真地说——看来问题有转机,村支书就立即来了精神。
于是,村支书就回过头来开始向刘老头吼道:“姓刘的,有学生为证哈,史老师没打你的宝贝疙瘩。今天要是史老师有个什么意外,老子跟你没完。”
“是呕。”一些群众也趁机起哄。
村支书这一吼,声音也不小,还真是让刘老头有些心虚了。
“刘洋亲自对我说的,我怕铲铲,反正事实在这里摆起。不是那个声音大,就吓得了老子的。”刘老头依旧不饶人,还硬扛着。
村支书长知道,如果不把刘洋找来,事情还是说不清楚的。于是,村支书就请小霞到刘老头家去把刘洋找来。
不一会儿,刘奶奶急急忙忙跑来说——刘洋被吓跑了。
村支书一听,急了,马上组织村民、学生和几个还没回家的老师,一起去找刘洋。
张老师一组在通往镇上的公路上,终于找到了刘洋,并死拖硬拽地把刘洋带了回来。
村支书决定与刘老头一起询问刘洋。可刘洋就是闭口不答,急得村支书也很想给他几巴掌。
“刘洋,你说嘛,史老师都被你爷爷推倒滚了一跤,都送到医院去了。”小霞焦急而气愤地对刘洋说道。
“啥?”刘洋呆了,接着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光哭有屁用。老子在这里,看谁敢把你怎么样?你就大胆地给老子说是怎么一回事。”刘老头似乎在等着刘洋的答案急用。
最后刘洋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他去偷幺店子里的东西,被人家抓住打的……
刘老头一听,傻了,呆了,完全麻木了。
众人呢,个个咬牙摇头,眼里噙满了泪水。小霞更是“哇哇”大哭了起来。
村支书呢,望着天,不停地摇着头,叹着气,两行老泪流了出来。“刘老头啊,刘老头,老子咋说你好呢。你跟老子闯这么大的一个祸……”村支书数落着刘老头。
刘老头呢,还是蒙的——他一个人呆坐在那里,没人理他,他也不理大家。
刘洋的奶奶也开始埋怨刘老头了,一边数落刘老头,一边抱住刘洋就大声哭了起来。
村支书也顾不着修理刘老头了,马上叫自己儿子:“老大,搞快骑车子,送我去医疗站。”
“我要去。”小霞向村支书申请道。
“好。”村支书也没多考虑,就答应了小霞。
史静这次确实摔得不轻,医疗站根本无法医治,村支书只好打电话,请邱菊拿主意,毕竟他们打过一次交道。
邱菊一听,史静伤了,吓得不轻。
村支书又赶快介绍了一下这次误会的前因后果。
邱菊一听史静蒙受这么大的冤屈,当即就哭了出来。
当晚,邱菊和向萍就亲自开车把史静接回了含江,送到含江县骨科医院治疗。
处理好史静住院的事,向萍居然当着一些医生的面发誓,再也不派老师去哪个乡坝头支教了,因为这件事太令她寒心了。
在史静住院期间,刘老头主动来看望了好几次,刘洋的爸爸也从沿海赶了回来,给史静赔礼道歉,还买了不少营养品什么的给史静补身体;村支书自己也来了两、三次,还给史静带来了他们班上孩子们折的纸鹤,也有一些家长送的土特产;受援学校的领导也来了好几次,一再请求史静谅解;特别是那些从排挤到敬重他的村小同事,也利用星期天来看望了他……
含江县电视台“整点新闻”还专题报道了史静的事迹,主管教育的滕副县长也代表县委亲自来慰问史静,县妇联、县政协、县工会等等机关单位都来关心史静,教育局还决定为史静等支教先进人物开一个总结表彰会。
特别是县骨科医院的领导,考虑更周到,居然故意派出了一位还没耍男朋友的漂亮女护士来专门照顾史静——这位美女后来居然成了史静户主,当然,这是后话了。
史静伤好后,他准备再去支教一年。向萍坚决反对,因为她铁了心不再派老师下去了。至于教育局或县委如何考核学校,她统统认了。所以,含江教育局的王书记在一次大会上提到这件事,说了一句很深情的话:“那次天大的误会,史静是伤身,向萍是伤心——都不容易治啊。”
由于含江外国语小学,又特别是向萍校长的坚决抵制,含江县教育局又只好出台了一个比较柔性的支教文件——《含江县中小学骨干教师及支教人员奖励津贴暂行办法》,利用各种优惠条件吸引城区老师到农村去支教。
而在含小,向萍就是那种绝对诱惑不了的角色,所以,含江外国语小学老师的支教活动,也就在史静这儿成了“空前绝后”的了——再也没有人去支教了。想去?也不行,因为向萍根本不予批准——她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开心校园变成一个“伤心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