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虽仓促，安排得并不仓皇。桓将军在新朝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年轻新贵中是仅次于大将军的显耀之人，所娶新娘乃是大将军的小姨子，这门婚事本就渲赫非凡，朝中官员莫不蜂拥集至。武信侯、兵马大元帅罗遇春亲自光降，上柱国陈颂专人送礼，而宫中现有那位原先只是个放羊娃、后因各种复杂原因被各路诸侯捧上南萧王位置的傀儡大王也派人赐出重礼。
因桓伊即将随军出征，他们成婚地点安排在都尉府。桓伊无父无母，他希望他的小妻子在他离开之后仍旧住在其所熟识的环境，由她的姐姐、母亲作伴。
拜天地，拜高堂，送入洞房。而后新郎被拉了出去，簇拥到前堂痛饮喜酒。――作为军人的桓伊几乎滴酒不沾，那一夜，不得不例外。
洞房设在颜瑟所住小楼，她居住的那间闺房。
都尉府很大，小楼缩在后面，前面人声鼎沸，后面也只能隐约耳闻。
卸去了沉重的五凤冠，颜瑟幽幽听着若隐若现的喜乐之声。珠络缠丝遮掩之后的面容，并无一丝笑容。
“大喜日子，何以脸无喜气？”
她愕然抬头，望着那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君颢。
以他今日之权威，他想到哪个地方，还没哪个人可以真正拦得住他。
眼里含着一丝忿怒，语气却带一丝讥嘲：“没想到，小瑟你反而嫁在了我成亲的前头。”
颜瑟默然。
“你对桓伊究竟了解多少？因他纵身一救，你以身相许？”君颢冷笑，“你足够了解那个比你大了十岁、成天不说一句话的男人吗？他可曾有过妻子，他来自何方，是什么样的人？”
颜瑟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今晚我会问问他。”
“今晚？今晚！”君颢眼里在喷火，“到了今晚才想到问他？！”
“不算迟。”颜瑟微笑，“好过那天你在我眼前清清楚楚做的那场戏。”
君颢一窒。
再开口，语气总算缓和下来：“小瑟，你不了解我的。”
“是，二哥。”
回复旧时称呼，但彼此清楚同一声称呼里面，天翻地覆的改变。
“你真的不懂我。”君颢象个孩子，固执地重复。
颜瑟温雅微笑，烛光映照珠络后面的脸清丽绝伦，宛如夜晚盛开的昙花，美则美，却凄凉：“是，二哥。”
停了下，她接着说：“二哥，你也不懂得深秋十月的水的温度，比冰更冷。”
君颢长久地停顿。
“小瑟，没人比我更爱你，也没人比你更爱我。”他突然说，语气里有了激动，“我总有一天娶你为妻，无论你嫁给谁都是一样！”
他的气息逼近了她。颜瑟来不及逃避，面上珠帘被扯开，灼热的唇重重地落在她的唇上，舌尖很轻易地探入她口中，缠住了她津甜的香舌。
一瞬间惊涛骇浪般的思绪将她吞没。她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他怎么还可以这样？！然而她反抗的力量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娇弱的身躯在他拥抱下连些微的挣扎都不可能有，但是，她奇异地感觉到，在那样排山倒海而来提醒自己已是别人妻的情绪中，却没有多少是真反感、真想反抗的。他的温度灼热而滚烫，似乎一下子把她熔化了，她紧紧闭上眼睛，辗转承受他的亲泽。
“我很后悔。”他在她耳边模模糊糊地说，“三年前那个晚上，不该退却。”
领口的扣子不知于何时松落，而那繁复沉重的大串璎珞也被他以娴熟之极的手法解开扔到一边。他亲着她的脖子，颈下那根细细的琐骨，一路往下。颜瑟毫不抵抗，唯是紧闭双眼，生怕一睁开眼，就泄露了她的心机。
――她，是喜欢他的。
不管他对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原谅之举，她还是喜欢他的！
毫没预兆的，君颢离开了她，身形如标枪挺立。
她趴在柔软的锦绣垫上，似乎神智还未回到她脑海之中。
笃。笃。
两记轻轻的敲门，桓伊站在门边。
“我能进来吗？”
长期不饮酒的他，很明显在今晚猛烈的逼酒攻势下有点醉酒了，两颊微微透出红色，高高的身体居然有点儿摇摇晃晃。
目光平静。语音低沉如旧。好象是问得理所当然。
君颢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坦率：“当然。”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拍拍衣袍，就象无意中走错了一个房间那么漫不经心，“不打扰两位了。”
桓伊随手关上门，自行动手从暖壶里倒了一杯茶，默不作声地喝。
颜瑟慢慢地坐起来，轻掠散乱云鬓，悄悄观察着他。
桓伊眉目平静，无丝毫情绪波动，既不象有做新郎的喜气，也无方才他的新娘在他眼皮底下受辱的郁愤。
望他良久，颜瑟轻启朱唇：“为什么娶我？”
桓伊不答。
“因为任何东西，你都要和君颢抢。”颜瑟唇间有清冷的笑意，“容华夫人如此，我也如此。”
桓伊不答，只问：“道上相逢，卿何以远避？”
何以避开？因为，看到他眼底某些不适合的东西。颜瑟一怔，忽然他的种种在眼前划过，道上相逢，琳园解围，琅玕水阁，只有他一个人自始至终关注她。
也许，她听来的，都是错误？
但为何如此重要的夜晚，他不见喜；目睹刚刚的情形，他也不生怒？
“大将军是个很出色的人，注定成为大人物。”桓伊慢悠悠地饮茶，“要叫这样一个投在心湖三年的影子即刻消失，并不现实。况且为了防止有今晚，他做过不少事，可惜没成。刚才，是失败者的行径罢了。大将军大概太久没尝过失败滋味了，有点失态。”
是说，终究是他娶了她，而君颢失去了她。所以，这一仗，是他胜了，因此他不会和君颢计较？
颜瑟咬咬唇，那么，还是承认了他事事必与君颢争吗？
他娶她，倒底为了甚么？
桓伊似看出她心底疑惑，慢慢地道：“就象你所知道的，我和他都曾指望为容华夫人青目。又或者，我的来历不明，甚至有可能不是南萧人，会不会是别国派来的奸细呢？和我做夫妻，怕是长久不了，而我元配的可怜的妻子，大概就是在这种压力下不幸离世的。”
颜瑟无言可对。
没错，这些天她拐弯抹角，听下人议论，探姐姐口风，确实都听到这席话，这席来势汹汹的话杀伤力无比强大，使得颜琴本来一意坚持要把两人配对的心思也倾刻动摇了。要不是最后颜瑟自己答应了婚事，姐姐、母亲她们都未必象一开始那么热心了。
“桓伊？”
“事实是这样的。”桓伊依旧从容，声音低沉但好听，“收养我的义父是个行走江湖之人，今天在南萧，明天到东孟，行踪不定。直到五年前叶落思归根，他才回到了故乡，在义父病故之前，我一直不曾离开他寸步，同时也没有与任何人结交。我的结发妻子是义父收养的另一位孤儿，她身患绝症，我娶她那年十八岁，不到一年她便因病去世。”
他最后说：“至于对容华夫人的心思，我承认我的初衷与他一样。不过我当时并没有一个未婚妻在。”
他一直平静不波的眼神终于温暖起来：“我以为我这一生不会遇见让我心动的女子，直到那天下着滂沱大雨，你在旅馆里的哭声，盘旋整个上午，而后你那么猝不及防走了出来，再走了进去。”他指指自己的心。
颜瑟怔怔听着。
原来，比道上相逢，更早、更早。
“桓伊？”她低声唤。
桓伊动作轻缓地除去她的盛装，不再刻意掩饰的目光里写满了对她的欣赏与惊艳：“我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对你例外。只要你有丁点的疑问，我都不会沉默。我要我的妻子没有一丁点儿负担，我要她幸福。”
颜瑟缓缓靠向他并不宽广然而足以包容整个儿她的胸怀：“作你妻子，真的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