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似乎是好笑地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手掌却搂住我的背,小心着避开肩上的伤口,整个人紧紧贴着我,几乎可以触碰得到他砰然的心跳声。那笔挺的鼻下气息温热,弥漫在我鼻息之间,纤长睫羽微微轻颤,划得我的脸颊痒酥酥的。
我睁大着眼睛,看他侧着脸额头贴紧我的脖颈微微蹭了蹭,闭眼皱着眉道“阿离,是谁教得你这样,痛也忍着不说出来?是谁?”
我舔了舔唇,那被他的舌尖触碰过的味道犹是喜宴上的喜酒之味,沁甜入喉。听到那一声“阿离”。我心底忽然难过得一塌糊涂,眼睫上挂着水珠子,执拗地偏过头去拼命眨眼,他却扳过我的脸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看着面无表情的我一行泪自眼角滑下,在面颊上淌出一行湿漉的印记。
“身上还有多少伤,打算瞒着我多少?今晚是不是一个人哭过了?”他凝着我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道。
我摇头,他的指腹突然抚过我的眼,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又撒谎……”
我欲开口辩解,话还未说出来,肩胛的伤口感觉有温热一涌,疼得又一行泪自眼角滑下。
他紧紧抱住我,我将脸埋在他胸膛里,就像那个夜里一样。润湿了他精致的喜服,以及那暗绘的连须勾足之蝶。
“少夫人她在房里等你,你快回去吧。我没事……”我闷闷的声音从他胸膛中传出来。
他却将我抱得更紧,道:“不是说要回家?家在哪?路都识不得……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我赌气一般道:“从西南边陲的中洹到青州,又从青州到豫州……从豫州找到曲陵,这么多路我都一个人走来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鼻音浓浓的,和喻惋卿温柔的声音比起来,真是难听极了……
他道:“现在和那时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吸了吸鼻子。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在一汪清潭和满地不知名的落叶中,他嗓音沉沉的,宠溺一般道:“现在,我在这里。”
我心底一涩,也没有出言辩解,只道:“听了少夫人那么说,你不怪我么?我这么刻薄……说话尖刻又冲人……”
他根本就没有问我到底有没有说那些话,也一个字也没有说我的错,只是摸了摸我盘成云光巧额的发,宠溺地道:“阿离……我在这里。”
被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牵着,偷偷摸摸走在云府的弯弯绕绕之中,好不容易才走侧门出了云府,我吁出一口气,道:“你回吧……新婚大喜,这样不好。”
他却牢牢拉着我的手,丝毫没有松落之意。
我口上虽这样说,心里却一点都不愿意他松手,我心想自己真是一个自私的人。想起新娘子抱住云徵腰的那个神情,我想世事果真轮转,你以为自己是最糟糕的那一个,那是因为还未看到过比你活得更痛苦不堪的那张脸,你以为自己真的幸福了,却发现周遭一切都是假的,你以为爱着那个人,你以为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只要他幸福就好,其实最后发现唯独自私是真的。
只有你期望你满心惦念的那个人,也能够如此深深眷恋着你,这件事是真的。
此刻我才回过神来,想起我在曲陵府根本无家可归,不禁问道:“我们是去哪里?”
“不是你家吗?”他偏头看我……
“阿、那个……我家很远……”我说出这句话,就像骗宋聿说我吃多了凉藕一样可笑,可他却没有笑。
“再远的路,千山可跋,万水可涉。阿离……你忘了我说的麽?”
我凝着他的侧脸,清晰的轮廓勾勒出那么一张思念到骨子里的脸,张了张唇,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云府正对面的客栈楼上,是我住了许久等到十月初五的屋子,这一日刚巧用尽了房钱,身上最后的银两置办了身上这一身行头,本来今晚无家可归。
可今夜出现在客栈厅堂之时,掌柜的话还未出口,便看见云徵从衣袂中摸出一锭闪亮的银子,牵着我的手只字未言地就往天字房走,我心里喜滋滋的,跟着他的步子往楼上走。天色已十分晚了,客栈厅堂中的人原本不多,仅有的那么几个,统统将目光集中在了我二人身上,我这才发觉云徵身上仍穿着那打眼的喜服。
话还未出口,云徵一手牵着我,一手解那身喜服,上好的缎子摸在手中软滑滑的,他却抛给那小二道:“换一壶好茶来,拿些干净的被褥子。”
小二的声音高兴得发颤,应声就走了。
一室灯花挑烛,融融暖光漾起一室旖旎,我被要求好好地坐在刚换好的床褥子上,哪里也不许去。对面就坐着云徵,他坐在椅子上,半俯下身子双手把我的手拢住,不许我插嘴,要我听他一句一句地说完。
“知道当初在琅琊邑,单禅给我的缣帛上书写的条件,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看他凝着自己的眼神变得凝重,心里一时悬了起来。
“那封缣帛里,单先生要我以你为条件,他才肯助我脱困。是单禅在圣上面前出策,也是他……暂时缓住了我的眼疾。”
“以我做条件,那是什么意思?”我抽出手来将他垂下来的一丝发拨向一旁。
“单家不仅为名流清士之辈,并且通晓医术,有单家自上古流传下来的诏术,而且善于占卜。单禅在缣帛上说……你非是世辈良善女子,骨子里寻不到丝毫生气。血肉中带着阴世的怨毒而来,乃是灾星祸端,存于世间若无眷恋,便无纠葛,只是游魂一抹。若这一世再牵绊万千,只会贻害于世。”
长夜过半,我其实感觉头很沉,却还是极其明媚一笑,对面桌案镜中映出梨涡荡漾,眉目浓丽。我说:“云徵,我早就告诉过你,此前什么都不记得……如此看来那大致是我的命途。你这个决定做得对,我本就是个自己都觉得来历不明的人,我……”
“阿离。我云徵向来狡诈阴损,行事不顾后果。他是清士名流后辈,我父亲是两朝撼动天下的权臣,谁说的我就不能驳了他的条件?”
我半晌没有做出声来,只是低头不语。
他忽然释然一笑,仿若方才什么都没有说过,解释道:“我与你阿姊结婚,并非是我的意思,其实父亲若知晓我并不愿意这桩婚事,未尝会逼迫我,只是……此前在圣上面前曾有言要娶喻家长女为妻室,若此刻因喻家临难而撤婚,未免整个云府都会遭人唾弃,也有刻意巴结圣上之嫌。”
我摆摆手道:“云徵,你与姐姐结婚,其实不需要和我解释。”
更声作响,云徵忽而垂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扯唇笑,脑子里觉得晕乎乎的,酒过昏沉。肩上涌出的血似乎开始连着襦裙一起结痂,方才一直勉强忍着,现在却疼得打了一个哆嗦,我说:“其实没什么,就是……”
“云徵,你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们起来接着说。”在我记得的时候,我是说完这句话就直直靠在了他的肩上,额前靠着他只着中衣的薄衫,却能感到滚热滚热的烫意,不知是我身上的……还是他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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