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三
因论三国形势,曰:「曹操合下便知据河北可以为取天下之资。既被袁绍先说了,他又不成出他下,故为大言以诳之。胡致堂说史臣后来代为文辞以欺后世,看来只是一时无说了,大言耳。此着被袁绍先下了,后来崎岖万状,寻得个献帝来,为挟天下令诸侯之举,此亦是第二大着。若孙权据江南,刘备据蜀,皆非取天下之势,仅足自保耳。」
曹操用兵,煞有那幸而不败处,却极能料。如征乌桓,便能料得刘表不从其后来。
问:「先主为曹操所败,请救于吴。若非孙权用周瑜以敌操,亦殆矣。」曰:「孔明之请救,知其不得不救。孙权之救备,须着救他,必大录云:「孙权与刘备同御曹操,亦是其势不得不合。」不如此,便当迎操矣。此亦非好相识,势使然也。及至先主得荆州,权遂遣吕蒙擒关羽。才到利害所在,便不相顾。」必大录小异。
刘备之败于陆逊,虽言不合轻敌,亦是自不合连营七百余里,先自做了败形。是时孔明在成都督运饷,后云:「法孝直若在,不使主上有此行。」孔明先不知曾谏止与否,今皆不可考。但孔明虽正,然盆。去声。法孝直轻快,必有术以止之。
诸葛孔明大纲资质好,但病于粗疏。孟子以后人物,只有子房与孔明。子房之学出于黄老;孔明出于申韩,如授后主以六韬等书与用法严处,可见。若以比王仲淹,则不似其细密。他却事事理会过来。当时若出来施设一番,亦须可观。
或问孔明。曰:「南轩言其体正大,问学未此语也好。但孔明本不知学,全是驳杂了。然却有儒者气象,后世诚无他比。」
问:「孔明兴礼乐如何?」曰:「也不见得孔明都是礼乐中人,也只是粗底礼乐。」淳录云:「孔明也粗。若兴礼乐,也是粗礼乐。」砥录云:「孔明是礼乐中人,但做时也粗疏。」
忠武侯天资高,所为一出于公。若其规模,并写申子之类,则其学只是伯。程先生云:「孔明有王佐之心,然其道则未尽。」其论极当。魏延请从间道出关中,侯不听。侯意中原已是我底物事,何必如此?故不从。不知先主当时只从孔明,不知孔明如何取荆取蜀。若更从魏延间道出,关中所守者只是庸人。从此一出,是甚声势!如拉朽然。侯竟不肯为之!
致道问孔明出处。曰:「当时只有蜀先主可与有为耳。如刘表刘璋之徒,皆了不得。曹操自是贼,既不可从。孙权又是两间底人。只有先主名分正,故只得从之。」时可问:「王猛从苻坚如何?」曰:「苻坚事自难看。观其杀苻生与东海公阳,分明是特地杀了,而史中历数苻生酷恶之罪。东海公之死,云是太后在甚楼子上,见它门前车马甚盛,欲害苻坚,故令人杀之,此皆不近人情。盖皆是己子,不应便专爱坚而特使人杀东海公也。此皆是史家要出脱苻坚杀兄之罪,故装点许多,此史所以难看也。」
诸葛亮之事,其于荆蜀亦合取。当日草庐亦是商量准拟在此,但此时不当恁地。若是恁地取时,全不成举措。如二人视魏而不伐,自合当取。兼在是时舍此无以为资。若能声其罪,用兵而取之,却正。但当时刘焉父子亦得人情,恐亦未易取。伯丰问:「圣人处此,合如何?」曰:「亦须别有个道理。若似如此,宁可事不成。只为后世事欲苟成功,欲苟就,便有许多事。亮大纲却好,只为如此,便有斑驳处。」方子录云:「『孔明执刘璋,盖缘事求可,功求成,故如此。』曰:『然则宁事之不成?』曰:『然。』」
器远问:「诸葛武侯杀刘璋是如何?」曰:「这只是不是。初间教先主杀刘璋,先主不从。到后来先主见事势迫,也打不过,便从他计。要知不当恁地行计杀了他。若明大义,声罪致讨,不患不服。看刘璋欲从先主之招,倾城人民愿留之。那时郡国久长,能得人心如此。」
毅然问:「孔明诱夺刘璋,似不义。」曰:「便是后世圣贤难做,动着便粘手惹脚。」
诸葛孔明天资甚美,气象宏大。但所学不尽纯正,故亦不能尽善。取刘璋一事,或以为先主之谋,亦必是孔明之意。然在当时多有不可尽晓处。如先主东征之类,不见孔明一语议论。后来坏事,却追恨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东行。孔明得君如此,犹有不能尽言者乎?先主不忍取荆州,不得已而为刘璋之图。若取荆州,虽不为当,然刘表之后,君弱势孤,必为他人所取;较之取刘璋,不若得荆州之为愈也。学者皆知曹氏为汉贼,而不知孙权之为汉贼也。若孙权有意兴复汉室,自当与先主协力并谋,同正曹氏之罪。如何先主纔整顿得起时,便与坏倒!如袭取关羽之类是也。权自知与操同是窃据汉土之人。若先主事成,必灭曹氏,且复灭吴矣。权之奸谋,盖不可掩。平时所与先主交通,姑为自全计尔。或曰:「孔明与先主俱留益州,独令关羽在外,遂为陆逊所袭。当时只先主在内,孔明在外如何?」曰:「正当经理西向宛洛,孔明如何可出?此特关羽恃才疏卤,自取其败。据当时处置如此,若无意外龃龉,曹氏不足平。两路进兵,何可当也!此亦汉室不可复兴,天命不可再续而已,深可惜哉!」
直卿问:「孔明出师每乏粮。古人做事,须有道理,须先立些根本。」曰:「孔明是杀贼,不得不急。如人有个大家,被贼来占了,赶出在外墙下住,杀之岂可缓?一纔缓,人便一切都忘了。孔明亦自言一年死了几多人,不得不急为之意。司马懿甚畏孔明,便使得辛毗来遏令不出兵,其实是不敢出也。国家只管与讲和,聘使往来,贺正贺节,称叔称侄,只是见邻国,不知是雠了!」又问:「勾践谋吴二十年,又如何?」曰:「事体不同。诸侯各有国,未便伐吴,则越亦自在,如此谋乃是。」
孔明出师表,文选与三国志所载,字多不同,互有得失。「五月渡泸」是说前事。如孟获之七纵七擒,正其时也。渡泸是先理会南方许多去处。若不先理会许多去处,到向北去,终是被他在后乘间作挠。既理会得了,非惟不被他来挠,又却得他兵众来使。
诵武侯之言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
问武侯「宁静致远」之说。曰:「静,便养得根本深固,自可致远。」
孔明治蜀,不曾立史官。陈寿险甚扬录作「检拾」。而为蜀志,故甚略。孔明极是子细者。亦恐是当时经理王业之急,有不暇及此。
诸葛亮临阵对敌,意思安闲,如不欲战。而苻坚踊跃不寐而行师,此其败,不待至淝水而决矣。
看史策,自有该载不尽处。如后人多说武侯不过子午谷路。往往那时节必有重兵守这处,不可今只见子午谷易过,而武侯自不史只载魏延之计,以为夏侯楙是曹操婿,怯而无谋,守长安,甚不足畏。这般所在,只是该载不尽。亮以为此危计,不如安从坦道。又扬声由斜谷,又使人据箕谷,此可见未易
先生说八阵图法。人杰因云:「寻常人说战阵事多用变诈,恐王者之师不如此。」曰:「王者势向大,自不须用变诈。譬如孟贲与童子相搏,自然胜他孟贲不得。且如诸葛武侯七纵七擒事,令孟获观其营垒,分明教你看见,只是不可犯。若用变诈,已是其力不敌,须假些意智胜之。又,今之战者,只靠前列,后面人更着力不得。前列胜则胜,前列败则败。如八阵之法,每军皆有用处。天冲、地轴、龙飞、虎翼、蛇、鸟、风、云之类,各为一阵。有专于战斗者,有专于冲突者,又有缠绕之者,然未知如何用之。」又问垓下之战。曰:「此却分晓。」又问:「淮阴多多益办,程子谓『分数明』,如何?」曰:「此御众以寡之法。且如十万人分作十军,则每军有一万人,大将之所辖者,十将而已。一万又分为十军,一军分作十卒,则一将所管者,十卒而已。卒正自管二十五人,则所管者,三卒正耳。推而下之,两司马虽管二十五人,然所自将者五人,又管四伍长,伍长所管,四人而已。至于大将之权,专在旗鼓。大将把小旗,拨发官执大旗,三军视之以为进退。若李光弼旗麾至地,令诸军死生以之,是也。若八阵图,自古有之。周官所谓『如战之陈』,盖是此法。握几文虽未必风后所作,然由来须远。武侯立石于江边,乃是水之回洑处,所以水不能漂荡。其择地之善、立基之坚如此,此其所以为善用兵也。」又问:「阴符经有『绝利一源,用师十倍;****昼夜,用师万倍』之说,如何?」曰:「绝利者,绝其二三;一源者,一其源本。****昼夜者,更加详审,岂惟用兵?凡事莫不皆然。倍,如『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之谓。上文言『瞽者善听,聋者善视』,则其专一可知。注阴符者分为三章:上言神仙抱一之道,中言富国安民之法,下言强兵战胜之术。又有人每章作三事解释。后来一书吏窃而献之高宗。高宗大喜,赐号『浑成』。其人后以强横害物,为知饶州汪某断配。」
或问:「季通八阵图说,其间所著陈法是否?」曰:「皆是元来有底。但季通分开许多方圆陈法,不相混杂,稍好。」又问:「史记所书高祖垓下之战,季通以为正合八陈之法。」曰:「此亦后人好奇之论。大凡有兵须有陈,不成有许多兵马相战斗,只羇作一团,又只排作一行。必须左右前后,步伍行阵,各有条理,方得。今且以数人相扑言之,亦须摆布得所而后相角。今人但见史记所书甚详,汉书则略之,便以司马迁为晓兵法,班固为不晓,此皆好奇之论。不知班固以为行阵乃用兵之常,故略之,从省文尔。看古来许多陈法,遇征战亦未必用得。所以张巡用兵,未尝仿古兵法,不过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盖未论临机应变,方略不同;只如地圆则须布圆阵,地方则须布方阵,亦岂容概论也?」又曰:「常见老将说,大要临阵,又在番休递上,分一军为数替,将战则食。第一替人既饱,遣之入阵,便食第二替人。觉第一替人力将困,即调发第二替人往代。第三替亦如之。只管如此更番,则士常饱健,而不至于困乏。乡来张柔直守南剑,战退范汝为,只用此法。方汝为之来寇也,柔直起乡兵与之战。令城中杀羊牛豕作肉串,仍作饭,分乡兵为数替,以入阵之先后更迭食之。士卒力皆有余,遂胜汝为。」又云:「刘信叔顺昌之胜,乡见张仲隆云,亲得之信叔,大概亦是如此。时极暑,探报人至云:『虏骑至矣!』信叔令一卒擐甲,立之烈日中。少顷,问:『甲热乎?』曰:『热矣。』『可着手乎?』则曰:『热甚,不可着手矣。』时城中军亦不甚多。信叔尝有宿戒,遇战则分为数替。如是下令军中:『可依此饮食,士卒更番而上。』又多合暑药,往者归者皆饮之,人情胥快,元城刘师闵向张魏公督军,暑药以姜面为之,与今冰壶散方大概相似。故能大败虏人。盖方我之甲士甲热不堪着手,则虏骑被甲来者其热可知,又未免有困馁之患。于此时而击之,是以胜也。」或曰:「是战也,信叔戒甲士,人带一竹筒,其中实以煮豆。入阵,则割弃竹筒,狼籍其豆于下。虏马饥,闻豆香,低头食之,又多为竹筒所滚,脚下不得地,以故士马俱毙。」曰:「此则不得而知。但闻多遣轻锐之卒,以大刀斫马足,每折马一足,则和人皆仆,又有相蹂践者。大率一马仆,则从旁而毙不下十数人。」儒用。
「八阵图,敌国若有一二万人,自家止有两三千人,虽有法,何所用之?」蔡云:「势不敌,则不与斗。」先生笑曰:「只办着走便了!」蔡云:「这是个道理。譬如一个十分雄壮底人,与一个四五分底人厮打。雄壮底只有力,四五分底却识相打法,对副雄壮底便不费力,只指点将去。这见得八阵之法,有以寡敌众之理。」先生曰:「也须是多寡强弱相侔,可也。又须是人虽少,须勇力齐一,始得。」蔡云:「终不是使病人与壮人斗也。」
阵者,定也。八阵图中有奇正。前面虽未整,猝然遇敌,次列便已成正军矣。季通语。
用之问:「诸葛武侯不死,与司马仲达相持,终如何?」曰:「少间只管算来算去,看那个错了便输。输赢处也不在多,只是争些子。」季通云:「看诸葛亮不解输。」曰:「若诸葛亮输时,输得少;司马懿输时,便狼狈。」
诸葛公是忠义底司马懿,司马懿是无状底诸葛公,刘禅备位而已。
羊陆相遗问,只是敌国相倾之谋,欲以气相胜,非是好意思。人杰录云:「观陆抗『正是彰其德于祜』之言,斯可见矣。」如汉文修尉佗祖墓,及石勒修祖逖母墓,事皆相近。
王仪为司马昭军师,昭杀之虽无辜,裒仕晋犹有可说。而裒不仕,乃过于厚者。嵇康魏臣,而晋杀之,绍不当仕晋明矣。荡阴之忠固可取,亦不相赎。事雠之过,自不相掩。司马公云:「使无荡阴之忠,殆不免君子之讥。」不知君子之讥,初不可免也。人杰录云:「仪尝仕昭,而昭诛之」云云。
晋元帝无意复中原,却托言粮运不继,诛督运令史淳于伯而还。行刑者以血拭柱,血为之逆流。天人幽显,不隔丝毫!
「汤执中,立贤无」东晋时所用人才,皆中州浮诞者之后。惟顾荣贺循有人望,不得已而用之。
王导为相,只周旋人过一生。尝有坐客二十余人,逐一称赞,独不及一胡僧,并一临海人。二人皆不悦。导徐顾临海人曰:「自公之来,临海不复有人矣。」又谓胡僧曰:「兰奢。」兰奢,乃胡语之褒誉者也。于是二人亦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