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伊川曰:『口目鼻耳四肢之欲,性也;然有分焉,不可谓我须要得,是有命也。』又曰:『「仁之于父子」,至「圣人之于天道」,谓之命者,以其本受有厚薄故也。然其性善可学而尽,故谓之性。』夫人之分量固有厚薄,所以其口目耳鼻四肢之欲,不可以言性,伊川前说是矣。仁义礼智天道,此天之所以命于人,所谓『本然之性』者也。今曰命有厚薄,则是本然之性有两般也。若曰伊川以厚薄言人气质禀受于阴阳五行者如此,孟子不应言命。若以气质厚薄言命,则是天之降才为有殊矣。又如言仁则曰『仁之于父子』,言义则曰『义之于君臣』,言礼言智亦然。至言天道,则曰『圣人之于天道』,文势至是当少变邪,抑自有意邪?」曰:「孟子言『降才』,且如此说。若命则诚有两般,以禀受有厚薄也,又不可谓禀受为非命也。大抵天命流行,物各有得,不谓之命不可也。命,如人有富贵贫贱,岂不是有厚薄?『知之于贤者』,则有小大。『圣人之于天道』,亦有尽不尽处。只如『尧舜性之』,则是尽得天道:『汤武身之』,则是于天道未能尽也。此固是命,然不可不求之于性。」
问:「『智之于贤者』,或云:『吾既有智,则贤者必见之。』此说如何?」曰:「如此解,似语势倒而不顺。须从横渠说:『晏婴之智而不知仲尼,岂非命欤?』然此『命』字,恐作两般看。若作所禀之命,则是婴禀得智之浅者。若作命分之命,则晏子偶然蔽于此,遂不识夫子。此是作两般看。」赐。
刘问:「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将性、命做两件。子思『天命之谓性』,又合性命为一。如何?」曰:「须随圣贤文意看。孟子所谓命,是兼气禀而言;子思专以天所赋而言。」又问:「易言『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如何?」先生不答。少顷,曰:「不要如此看文字。游定夫初见伊川,问『阴阳不测之谓神』。伊川曰:『贤是疑了问,只拣难底问?』后来人便道游将难底问。大意要且将圣贤言语次第看,看得分晓,自然知得。伊川易传序云:『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此伊川吃紧为人处。」
或问「圣人之于天道」一段,以示诸友。祖道曰:「伯丰举钱文季之说,大概言命处,只将为所禀之命,莫是偏了?」曰:「此说亦是。如集注中举横渠说云,以晏子之贤而不识孔子,岂非命也?已有此意了。如伯丰见识所立,亦甚难得。」
浩生不害问曰章
「可欲之谓善。」可欲,只是说这人可爱也。
问「可欲之善」。曰:「为君仁,为臣敬,为父慈,为子孝是也。外是而求,则非。」
问:「『可欲之谓善』,若作人去欲他,恐与『有诸己之谓信』不相协。盖『有诸己』是说乐正子身上事,『可欲』却做人说,恐未安。」曰:「此便是他有可欲处,人便欲他,岂不是渠身上事?与下句非不相协。」
善人能无恶矣,然未必能不失也。必真知其善之当然,而实有于己,然后能不失。信者,实有于己而不失之谓。
问「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曰:「善人只是资质好底人,孔子所谓『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者是也。是个都无恶底人,亦不知得如何是善,只是自是个好人而已。『有诸己之谓信』,是都知得了,实是如此做。此是就心上说,心里都理会得。『充实之谓美』,是就行上说,事事都行得尽,充满积实,美在其中,而无待于外。如公等说话,都是去外面旋讨个善来栽培放这里,都是有待于外。如仁,我本有这仁,却不曾知得;却去旋讨个仁来注解了,方晓得这是仁,方坚执之而不失。如义,我元有这义,却不曾知得;却旋去讨个义来注解了,方晓得这是义,坚守之而勿失。这都是有待于外。无待于外底,他善都是里面流出来。韩文公所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是也。有待于外底,如伊川所谓富人多宝贫子借看之喻,是也。」又曰:「『可欲之谓善』,如人有百万贯钱,世界他都不知得,只认有钱使,有屋住,有饭吃,有衣着而已。『有诸己之谓信』,则知得我有许多田地,有许多步亩,有许多金银珠玉,是如何营运,是从那里来,尽得知了。」
问「可欲之谓善」,至「圣而不可知之谓神」。曰:「善,浑全底好人,无可恶之恶,有可喜可欲之善。『有诸己之谓信』,真个有此善。若不有诸己,则若存若亡,不可谓之信。自此而下,虽一节深如一节,却易理会。充实,谓积累。光辉,谓发见于外。化,则化其大之之迹,圣而不可知处便是神也。所以明道言:『仲尼无迹,颜子微有迹,孟子其迹着。』」或问颜子之微有迹处。曰:「如『愿无伐善,无施劳』,皆是。若孔子有迹,只是人捉摸不着。」
古人用「圣」字有两样:「大而化之之谓圣」,是一般;如「知、仁、圣、义」之「圣」,只通明亦谓之圣。
「乐正子,二之中」,是知好善而未能有诸己,故有从子敖之失。[莹田-玉]录云:「『二之中,四之下』,未必皆实有诸己者,故不免有失错处。」
「可欲之谓善。」人之所同爱而目为好人者,谓之善人。盖善者人所同欲,恶者人所同恶。其为人也,有可欲而无可恶,则可谓之善人也。横渠曰:「志仁无恶之谓善,诚善于身之谓信。」集注。
问「可欲之谓善」。曰:「横渠说,善人者志于仁而无恶。盖可欲底便是善,可恶底便是恶。若是好善又好恶,却如何得有诸己?此语脉亦不必深求,只是指人说,只是说善人信人。」又问:「至『大而化之』,皆是指人否?」曰:「皆是。」又问:「只自善推去否?」曰:「固是。然须是有个善,方推得。譬如合一药,须先有真药材,然后和合罗碾得来成药。若是药材不真,虽百般罗碾,毕竟不是。大凡诸人解义理,只知求向上去,不肯平实放下去求。惟程子说得平实,然平实中其义自深远。如中庸中解『动则变,变则化』,只是就外面说。其它人解得太盖义理本平易,却被人求得深了。只如『明则诚矣,诚则明矣』,横渠皆说在里面。若用都收入里面,里面却没许多节次,安着不得。若要强安排,便须百端撰合,都没是处。」
或问:「『可欲之谓善』,伊川云:『善与「元者善之长」同理。』又曰:『善便有个元底意思。』横渠云:『求仁必求于未恻隐之前,明善必明于可欲之际。』二先生言善,皆是极本穷源之论,发明『善』字而已。至于可欲之义,则未有说也。近世学者多要于『可欲』上留意。有曰:『一性之真,其未发也,无思无为,难以欲言。无欲,则无可无不可。及其感而遂通,则虽圣人未免有欲;有欲,则可不可形焉。可者,天理也;不可者,人欲也。可者欲之,不可者不欲,非善己乎?』不知此说是否?曰:「不须如此说。善人只是浑全一个好人,都可爱可欲,更无些憎嫌处。」问:「如是,则惟已到善人地位者乃可当之。若学者,可欲为善,当如何用工?」曰:「可欲,只是都无可憎恶处。学者必欲于『善』字上求用工处,但莫做可憎可恶事便了。」问:「『充实之谓美』,充实云者,始信有是善而已。今乃充而实之,非美乎?易曰『美在其中,而畅于四肢』,此之谓也。『充实而有光辉』云者,和顺积于中,英华发于外,故此有所形见,彼有所观睹,非大乎?孟子曰『大人正己而物正』,此之谓也。横渠谓『充内形外之谓美,塞乎天地之间,则有光辉之意』。不知此说然乎?」曰:「横渠之言非是。」又问:「『「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非是圣上别有一般神人,但圣人有不可知处,便是神也。』又以上竿弄瓶,习化其高为喻,则其说亦既明矣。但大而化之之圣,此句各有一说,未知其意同否?伊川曰:『「大而化之」,只是理与己一。其未化者,如人操尺度量物,用之尚不免有差。至于化,则己便是尺度,尺度便是己。』横渠云:『大能成性谓之圣。』近又闻先生云:『化其大之迹谓圣。』窃尝玩味三者之言,恐是一意,不知是否?」曰:「然。」集义。
程子曰:「干,圣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属焉;坤,贤人之分也,有诸己之信属焉。一个是自然,一个是做工夫积习而」又曰:「善、信、美、大、圣、神是六等人。『可欲之谓善』,是说资禀好。可欲,是别人以为可欲。『有诸己之谓信』,是说学。」又曰:「『直方大』,直方然后大。积习而至,然后能『不习无不利』。」
令思「干,圣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属焉;坤,贤人之分也,有诸己之信属焉」。对曰:「干者,纯阳之卦,阳气之始也,始无不善。圣人之心纯乎天理,一念之发,无非至善,故曰『干,圣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属焉』。坤者,纯阴之卦,阴气之终,所以成始者也。贤人学而后复其初,欲有诸己,必积习而后至,故曰『坤,贤人之分也,有诸己之信属焉』。」先生曰:「只是一个是自然,一个是做工夫。『可欲之谓善』,是说资禀可欲,是别人以为可欲。『有诸己之谓信』,是说学。」
干九二,圣人之学,「可欲之善属焉」。可欲之善,是自然道理,未到修为,故曰圣人之学。坤六二,贤人之学,「有诸己之信属焉」。有诸己,便欲执持保守,依文按本做,故曰贤人之学。「忠信进德,修辞立诚」,干道也;是流行发用,朴实头便做将去,是健之义。「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坤道也;便只简静循守,是顺之义。大率干是做,坤是守,干如活龙相似,有猛烈底气象,故九五曰「飞龙在天」,文言说得活泼泼地。到坤,便善了,六五只说「黄裳元吉」,文言中不过说「黄中通理,正位居体」而已。看易,记取「阴阳」二字;看乾坤,记取「健顺」二字,便不错了。
逃墨必归于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