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三年有成』,『必世后仁』,迟速不同,何也?」曰:「伊川曰:『三年,谓法度纪纲有成而化行也。』渐民以仁,摩民以义,使之浃于肌肤,沦于骨髓,天下变化,风移俗易,民归于仁,而礼乐可兴,所谓仁也。此非积久,何以能致?」又曰:「自一身之仁而言之,这个道理浸灌透彻;自天下言之,举一世之仁,皆是这个道理浸灌透彻。」
苟正其身章
问:「范氏以先正其身,为王者以德行仁之事;不能正其身而正人,为以力假仁之事。」曰:「王者霸者,只是指王霸之道。范氏之说,缓而不切。」
定公问一言兴邦章
圣人说话,无不子细,磨棱合缝,盛水不漏。如说「以德报怨」,如说「一言兴邦」。其它人便只说「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便可以丧邦,只此一句便了。圣人则须是恁地子细说,方休。如孟子说得便粗,如「今之乐犹古之乐」,大王公刘好色好货之类。故横渠说:「孟子比圣人自是粗。颜子所以未到圣人,亦只是心尚粗。」
叶公问政章
曾问:「『近者悦,远者来。』夫子答叶公之问政者,专言其效,与答季康子子夏等不同,如何?」曰:「此须有施为之次第。叶公老成,必能晓解也。」
近者悦而远者来,则大小强弱,非所论矣。
樊迟问仁章
孔门教人,多以数语能使人自存其心。如「居处恭」,纔恭,则心不放也。如此之类。
问「虽之夷狄不可弃」。曰:「上三句散着,下一句方●得紧。」谦之。
亚夫问:「如何『虽之夷狄不可弃』?」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须是无间断方得。若有间断,此心便死了。在中国是这个道理,在夷狄也只是这个道理。」子善云:「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时,私心更无着处。」曰:「若无私心,当体便是道理。」南升。
或问:「『樊迟问仁』一段,圣人以是告之,不知樊迟果能尽此否?」曰:「此段须反求诸己,方有工夫。若去樊迟身上讨,则与我不相干矣。必当思之曰,居处恭乎?执事敬乎?与人忠乎?不必求诸樊迟能尽此与否也。又须思『居处恭』时如何,不恭时如何;『执事敬』时如何,不敬时如何;『与人忠』时如何,不忠时如何,方知须用恭敬与忠也。今人处于中国,饱食暖衣,未至于夷狄,犹且与之相忘,而不知其不可弃,而况之夷狄,临之以白刃,而能不自弃者乎!」履孙。
大凡读书,须是要自家日用躬行处着力,方可。且如「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与那「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此二事须是日日粘放心头,不可有些亏欠处。此最是为人日下急切处,切宜体之!椿。
亚夫问「居处恭,执事敬」一章。曰:「这个道理,须要到处皆在,使生意无少间断,方好。譬之木然,一枝一叶,无非生意。才有一毫间断,便枝叶有不茂处。」时举云:「看来此三句,动静出处,待人接物,无所不该,便私意自无容处。」因兼「仲弓问仁」一章说曰:「大抵学问只要得个门户子入。若入得门了,便只要理会个仁。其初入底门户,不必只说道如何如何。若纔得个门户子入,须便要入去。若只在外面说道如何,也不济事。」
或问:「胡氏谓:『樊迟问仁者三:此最先,「先难」次之,「爱人」其最后乎!』何以知其然?」曰:「虽无明证,看得来是如此。若未尝告之以恭敬忠之说,则所谓『先难』者,将从何下手?至于『爱人』,则又以发于外者言之矣。」
子贡问士章
问:「『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两句似不连缀。恐是『行己有耻』,则足以成其身;推是心以及职分,则『不辱君命』,又可以成其职分之所当为。」曰:「『行己有耻』,则不辱其身;『使于四方』,能尽其职,则『不辱君命』。」
「宗族称孝,乡党称弟」,是能守一夫之私行,而不能广其固有之良心。
文振举程子曰:「子贡欲为皎皎之行闻于人者,夫子告之皆笃实自得之事。」谓子贡发问节次正如此。曰:「子贡平日虽有此意思,然这一章却是他大段平实了。盖渠见『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是些小事,故又问其次。至『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他亦未敢自信,故又问其次。凡此节次,皆是他要放平实去做工夫,故每问皆下。到下面问『今之从政者何如』,却是问错了。圣人便云『何足算也』,乃是为他截断了也。此处更宜细看。」
子贡问士,都是退后说。子贡看见都不是易事,又问其次。子贡是着实见得那说底也难,故所以再问其次。这便是伊川所谓「子贡欲为皎皎之行,夫子告之皆笃实自得之事」底意。
或说某人可奉使。云:「子贡问士,孔子告之云云。伊川云『笃实自得之事』。谓如有耻不辱,其次常行,又其次虽小人亦可,只是退步意思。如『使乎使乎』意,则是深厚足有为者。又如行三军,『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此八字极有意。然言之谦谦气象,正如出军之『忧心悄悄』也。若轩然自表于众人之上,安可为将!如孔明用兵如此,然未尝谓精。又如曹公赏谏乌桓者。至如徐禧云『左萦右拂,直前刺之,一步三人』,则其死可见矣。狄青杀伐,败之而已。『至于太原』,出境而止。段颖则不然。」
不得中行而与之章
狂者,知之过;狷者,行之
问「不得中行而与之」一段。曰:「谨厚者虽是好人,无益于事,故有取于狂狷。然狂狷者又各堕于一偏。中道之人,有狂者之志,而所为精密;有狷者之节,又不至于过激;此极难得。」
人须是气魄大,刚健有立底人,方做得事成。而今见面前人都恁地衰,做善都做不力;便做恶,也做不得那大恶,所以事事不成。故孔子叹「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人须有些狂狷,方可望。
圣人不得中行而与之,必求狂狷者,以狂狷者尚可为。若乡原,则无说矣。今之人,纔说这人不识时之类,便须有些好处;纔说这人圆熟识体之类,便无可观矣。杨。
问「狂狷」集注,云:「善人胡为亦不及狷者?」曰:「善人只循循自守,据见定,不会勇猛精进;循规蹈矩则有余,责之以任道则不足。淳录下云:「故无可望。」狷者虽非中道,然这般人终是有筋骨。淳录作「骨肋」。其志孤介,知善之可为而为之,知不善之不可为而不为,直是有节操。狂者志气激昂。圣人本欲得中道而与之,晚年磨来磨去,难得这般恰好底人,如狂狷,尚可因其有为之资,裁而归之中道。道夫录云:「得圣人裁抑之,则狂者不狂,狷者不狷矣。」淳录云:「末年无柰何,方思得此等人,可见道之穷矣。问:『何谓狷?』曰:『介然有守也。』」且如孔门只一个颜子如此纯粹。道夫录作:「合下天资纯粹。」到曾子,道夫录有「气质」字。便过于刚,与孟子相似。世衰道微,人欲横流,若不是刚介有脚跟底人,定立不住。汉文帝谓之善人,武帝却有狂气象。陆子静省试策:『世谓文帝过武帝,愚谓武帝胜文帝。』其论虽偏,容有此理。文帝天资虽美,然止此而已。道夫录云:「若责之以行圣人之道,则必不能,盖他自安于此。观其言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行也。』」武帝多有病痛,然天资高,足以有为。使合下得真儒辅佐它,岂不大可观!惜乎辅非其人,不能胜其多欲之私,做从那边去了。末年天下虚耗,其去亡秦无几。然它自追悔,亦其天资高也。如与卫青言:『若后世又为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太子厚重好静,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见得它知过处。胡氏谓:『武帝能以仲舒为相,汲黯为御史大夫,岂不善乎?』」道夫录、淳录同。
南人有言章
问「不占而已矣」。曰:「如只是不读书之意。」
或问「或承之羞」。曰:「承,如奉承之『承』,如人送羞辱与之也。」
君子和而不同章
问:「诸说皆以『和』如『和羹』为义,如何?」曰:「不必专指对人说。只君子平常自处亦自和,自然不同。大抵君子小人只在公私之间。淳录云:「君子小人只是这一个事,而心有公私不同。孔子论君子小人,皆然。」和是公底同,同是私底和。如『周而不比』,亦然。周是公底比,比是私底周,同一事而有公私。五峰云:『天理人欲,同体异用,同行异情。』以『同行异情』,却是。所谓同体者,却只是言同一事。但既犯了『体用』字,却成是体中亦有人欲。五峰只缘错认了性无善恶,便做出无限病痛。知言中节节如此。」
立之问:「『君子和而不同』,如温公与范蜀公议论不相下之类。不知『小人同而不和』,却如谁之类?」曰:「如吕吉甫王荆公是也。盖君子之心,是大家只理会这一个公当底道理,故常和而不可以苟同。小人是做个私意,故虽相与阿比,然两人相聚也便分个彼己了;故有些小利害,便至纷争而不和也。」
君子易事而难说章
问「君子易事而难说」。曰:「君子无许多劳攘,故易事。小人便爱些便宜,人便从那罅缝去取奉他,故易说。」
君子泰而不骄章
问「君子泰而不骄」。曰:「泰是从容自在底意思,骄便有私意。欺负他无,欺负他理会不得,是靠我这些子,皆骄之谓也。如汉高祖有个粗底泰而不骄。他虽如此胡乱骂人之属,却无许多私意。唐太宗好作聪明与人辩,便有骄底意思。」
刚毅木讷近仁章
问:「『刚毅木讷近仁』,刚与毅如何分别?」曰:「刚是体质坚强,如一个硬物一般,不软不屈;毅却是有奋发作兴底气象。」
仁之为物难说,只是个恻隐、羞恶未发处。这个物事,能为恻隐、羞恶,能为恭敬、是非。刚毅木讷,只是质朴厚重,守得此物,故曰「近仁」。震。
子路问士章
问「何如斯可谓之士」一段。曰:「圣人见子路有粗暴底气象,故告之以『切偲怡怡』。又恐子路一向和说去了,又告之以『朋友切切偲偲,兄弟则怡怡』。圣人之言是恁地密。」谦之。
问:「胡氏说:『切切,恳到也;偲偲,详勉也。』如何是恳到详勉意思?」曰:「古人多下联字去形容那事,亦难大段解说,想当时人必是晓得这般字。今人只是想象其声音,度其意是如此耳。『切切偲偲』,胡氏说为当。恳到,有苦切之意。然一向如此苦切,而无浸灌意思,亦不可。又须着详细相勉,方有相亲之意。」
善人教民七年章
问:「『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如何恰限七年?」曰:「如此等,他须有个分明界限。如古人谓『三十年制国用,则有九年之食』,至班固,则推得出那三十年果可以有九年食处。料得七年之类亦如此。」
问:「孔子云:『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晋文公自始入国至僖公二十七年,教民以信,以义,以礼,仅得四年,遂能一战而霸。此岂文公加善人一等也耶?」曰:「大抵霸者尚权谲,要功利,此与圣人教民不同。若圣人教民,则须是七年。」
问:「集注先只云:『教民者,教之孝悌忠信。』后又添入『务农讲武之法』。」曰:「古人政事,大率本末兼具。」因说,向来此间有盗贼之害,尝与储宰议起保伍,彼时也商量做一个计划。后来贼散,亦不成行。后来思之,若成行,亦有害。盖纔行此,便着教他习武事。然这里人已是杀人底,莫更教得他会越要杀人。如司马温公尝行保伍之法,春秋教习,以民为兵。后来所教之人归,更不去理会农务生事之属,只管在家作闹,要酒物吃,其害亦不浅。古人兵出于民,却是先教之以孝悌忠信,而后驱之于此,所以无后来之害。
以不教民战章
或疑:「『不教民战。』善人教民也七年,固是教之以孝悌忠信,不须兼战法而教之否?」曰:「然,战法自不用了。孔子却是为见春秋时忒会战,故特说用教之以孝悌忠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