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彦既已下旨命我与淑妃搬回宫中,家宴结束之后,我让流音去栖云苑春敷馆收拾东西,自己便带束琴往衍盈宫而去。还未走远,郭显却从身后匆匆追上,说是皇上请我往观星台一聚。
家宴方才结束,璟彦此举何故?
郭显言毕,便举着灯笼躬身引我绕过陶阳宫,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观星台。
观星台,顾名思义,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台面四扩,高约三十尺有余,面呈方形,台身上小下大,形似覆斗。这里是汴梁城的至高点所在,我入宫未久,亲身登临此处,却是初次。
郭显将我引上高台,便与俞正一道行礼而去。
石阶上有宫灯闪烁,宫灯的尽头,是璟彦负手而立的身影。
墨黑的常服,清癯的背影,如同那时我在自家的沁明园中第一次与他正式相见。
只是那时尚是白日,日头的青锋为他的背影边缘镶上了一层柔光,而现在已是深夜,月光的清辉打下来,徒有一片静谧。
只是那时他还不曾与我相识,而现在,我已是他名义上的妻。
只是那时他还是步步为营却不受重视的皇长子,而现在……
“皇上万福。”我在他身后行礼,恭声道。
他回头,黑眸中盛满漫天的星光,似有什么在闪动。“玥儿,过来。”他低叹。
“皇上?”我拾裙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璟彦。”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璟彦?纵使我在心中这样唤他千遍万遍,可如今君臣之礼……
“皇上……臣妾……”我一时有些惘然。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似又想起什么,侧头道:“玥儿因何爱琴?”
因何爱琴?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坦然答道:“臣妾幼时,并非钟情于瑶琴。”
“恩?”他示意我继续。
“臣妾幼时喜爱箫声,但先生说臣妾并不适合吹箫,”我望着他的侧颜,夜风吹起了他一束碎发,缠绵在他的耳畔,璟彦,你说我因何爱琴……
“故而转于习琴?”他回眸看我,轻轻牵过我的手,春末的寒夜中,一股一股暖意自他偌大的掌心传来,熨帖在我的手背上。
我摇了摇头,“先生说,爱箫不若习琴,日后更遇到自己喜欢的箫音,便可以与之琴箫合奏、鸾凤和鸣……”说破这样小小的心思,我不觉便想低下头去,却觉他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两相随,”他似是呢喃一般说出这三个字,停了一瞬,方才又道:“倒是未有琴谱,除却朕自己吟萧,也无人用琴瑟之类奏过。你若喜欢,他日拟好琴谱,我们亦可共鸣一曲。”
两相随。我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两相随。
他说罢,见我点头,方回身面朝着前方无垠星空,片刻又道:“玥儿可还记得,朕与你在春日晴雨下的约定?”
“一树梨花,一溪月?”我不禁惴惴。
“一树梨花,一溪月。”他勾了勾唇角,双掌轻击两下。
俞正从一侧的楼道领上一个婢女,她举着一盏并未点亮的灯,黑暗中看来,似是与平日的宫灯形状不同。
“听闻你的家乡,有放飞天灯许愿之习俗,”他顿了顿,看着我恍然大悟的神情,眸中似是染上了笑意,“今日我们便在这里,一起用今年的榆柳新火许一个愿,可好?”
接过天灯,璟彦将今年的新火亲手引燃,明灭的瞬间,我竟觉涩然。星光灯影下的他,和我年幼记忆中的那个小小玄色身影,轰然重合。
……
缓缓睁开眼,只听他在耳边问道:“许了什么愿?”
我微笑着摇头,却不肯说。
他亦不再强求,道:“朕带你去一个地方,你闭上眼。”
我依言闭上眼,他牵着我便往前走。刚走了两步,便觉如临深渊,好似每一步踩下去都见不着底,不由死死抓住他的手。璟彦察觉出我的惧怕,用力地反握住我的手,停下了来。
“怎么不走了?”我茫然问道,却只觉身子一轻,不由惊呼,本能地睁开眼。
慌乱中,却正对上他谦润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别怕。”他看着怀中惊慌失措的我,竟笑了起来。“闭上眼。”
“皇上,这不合规矩,快放我下来。”没了最初的惊慌,我旋即又陷入极大的羞怯。还好,还好夜色这么重,应该可以掩住我通红的面颊。
他却懒得同我争,俯首向我眼前压来。
我赶忙闭眼,转头埋在他胸前,脸上愈加热辣,心内乱如撞鹿,而璟彦的心跳却沉稳而有力。他亦不再多言,只是这样抱着我,大步流星而去。
我一路缩在他温暖的怀中,竟忘记时间短长,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住,轻轻将我放下。“到了。”
我刚一抬羽睫,却被满目的鲜红刺得睁不开眼。
红联红幛,红墙红柱、红瓜红果、红灯红烛。还有当中红底洒金的囍字。
我置身于这铺天盖地的漫红之中,讶然说不出话来。
“朕记得曾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