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诸多王公子弟奉旨前来栖云苑,除却御赐的踏青饮酒游赏一番,少不了为这日在栖云苑举行的蹴鞠比赛摩拳擦掌。
寒食节的蹴鞠比赛虽是表演性质的点到为止,但大梁历朝皆将蹴鞠视为“治国习武”之道,王公子弟更是以球技为傲,纵然屡有为之伤筋折骨,亦乐此不疲。
鞠城的观景台上,萧昶与我居坐正中高台,诸妃群臣自按品级、家族陪坐一侧。先是几场鞠客的表演赛,稍稍调动气氛之后,世家子弟方才上场一乐。
“娘娘,”束琴在我耳畔低声道,“是二公子。”
我对她浅笑,点了点头。
阿爹膝下无子,便于军中认下几位后起之秀,以为义子。眼下鞠城一边,便是以我义兄李旷颐为首,另一边则是以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孮当先。两方对抗,气势如虹。
阿爹与我坐的尚远,此刻似是正与一旁的光禄卿杜棠小声议着什么。杜大人身旁却不见觞儿的影子。阿姐前几日还道他为了今年的殿试殚精竭力日日苦读,不想竟是用功到这个地步,连这一年一度的寒食节也忽略了么?
想到此处,却听萧昶轻哼一声。
我稍稍侧目,竟是姗姗来迟的陈王萧曦悄然落座,见我瞧他,却也只是对着主位拱了拱手,勾起唇角洒然一笑。
然而他尚未坐稳,便有官宦子弟起身对他恭声道:“久闻陈王殿下于蹴鞠之道别有心得、技艺不凡,不知今天可否指教一二?”
萧曦挑了挑眉,“蹴鞠之道?”他玩味一笑,“谈不上什么心得,不过是小时候和皇兄玩的多了,略知皮毛而已。若论技艺,你不妨向皇兄讨教一二?”
太傅郁离在旁轻咳一声,那人一怔,只得恭声道:“臣逾越……”
萧曦的目光却是瞟了过来,堪堪停在萧昶的面上,问道:“皇兄可有兴致与臣弟追忆往昔?”
陈王竟是自请与皇上蹴鞠角力么?
萧昶还未应声,郁离便已离席起身道:“臣以为此举不妥。”
萧曦并不理睬郁离之言,只肆意地与萧昶玩味一笑,毫不顾忌君臣之仪。
萧昶亦以淡然一笑报之,道:“兄弟切磋,有何不可。”
郁离道:“场中争锋,虽说点到即止,但拳脚无眼,皇上万金之体,岂能如此涉险?便是陈王千岁也不宜下场,以免有失。”
萧曦自斟了一杯酒,道:“郁太傅其实是想说,场中争锋,拳脚无眼,臣弟万一不小心伤了皇兄,自然是死罪。皇兄若伤了臣弟,又不免有伤棠棣之情。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郁离被他无端说破,面上却是无动于衷,还欲再劝,却被萧昶抬手止住。
“堇灏久在皇陵,替朕尽孝,此番破例回京,再见不知何时。况且朕与堇灏手足相亲,便是偶有不慎,也只是游戏,自不会因此而生嫌隙。郁卿切莫扫幸。”言下之意,竟是摒弃君臣之礼,仅以兄弟身份较量,萧曦在场中便有犯上之举,亦不会追究了。
一旁群臣见萧昶如是说,纷纷附和,郁离无法,只得深深看萧昶一眼,躬身回座。
我不由担忧地看向萧昶,萧曦抢先将话说在前头,为自己博了先手。璟彦明知大不利己,为何不顾郁太傅之言,定要与陈王一较短长呢?
片刻,他兄弟二人换了装束,下到场中。
萧昶先布下口谕,鞠城之内无君臣,一概罪责全免,技高者有重赏。众人谢恩之后,各自散到两边,萧昶领了慕容孮一队,萧曦便和李旷颐一路。初时大家彼此还有些顾忌,至萧曦连胜两球,两队终是再无谦让,各逞本事,拼抢起来。
我对蹴鞠本是兴趣了了,但因着璟彦、陈王、义兄皆在场上,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目不转睛盯着鞠城之中,生怕他们之中有了闪失。
阿爹虽是武职,但白日多是与义兄们领了令衔守在军中。娘亲早逝,吴州薛家却对我们姐妹甚为记挂。是故平日里我同阿姐以及觞儿,便是与表哥一家更为亲近,而吴州薛家,诗书一绝,卧雪楼藏书上万,却偏于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故而于武学一道无甚研究,至于蹴鞠,更为末谈。
我目光不觉追随着璟彦看了一会儿,却始终不明所以,渐觉无趣,侧头却见宇文歆恰在一旁,便开口问道:“妹妹可懂蹴鞠?”
宇文歆淡淡答道:“谈不上懂,只是看过几场,略知一二。”于是择其精要,略略讲与我听。她说的本是浅易,又和着场中一一讲来,丝丝入扣。我听完再看,已自能辨出些许攻守之势,再欲同她讨论,宇文歆却罢了口,推说自己只知皮毛。我又看了一会儿,片刻功夫,就有人因伤下场,但鞠城之内仍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丝毫不曾受到影响。
我着实担心璟彦,忍不住又向宇文歆问起胜负之数。宇文歆仍看着场中,敷衍我道:“蹴鞠如用兵,胜败乃常数,姐姐不必太过……”
正说着,却听她一声低呼,我心中没由来一紧,顺着她的目光向鞠城中看去,却见萧昶、萧曦同时跃起争球,慕容孮横腿相拦,萧曦竟是不避,为争一球之利,生生受下了慕容孮一脚。
我尚未回过神来,宇文歆已竟径自起身,欲往球场而去。我恐她关心则乱,连忙起身与倚碧一起将她扶住。
“淑妃妹妹,”我见左右诸妃皆是向她瞧来,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今晨这风带着些许寒气,在外面坐了这许久,你身子可还受得了?”我微微对她摇了摇头,“你身子尚未全好,不如让束琴先送你回秋露堂吧?”
宇文歆见我如此说,只稍稍一愣,转而目含恳求。
我轻拍了拍她的手,了然对她低声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