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仁慈,亦不愿相信,无奈是先皇亲口所述,不得不遵,于是才拖延这么久,只为等淑妃娘娘回宫,见上最后一面。”俞正低头答道。
“既是最后一面,何不见我儿萧曦?”姑姑开口道,声音却从容平淡,并无丝毫慌张。
“二殿下本就有伤在身,需卧床静养。这些,淑妃娘娘怕是知道的。”俞正微微抬头,看我一眼,“皇上怕二殿下得知消息,承受不住,病情加重,只好暂且瞒着。”
有伤在身?我对姑姑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却不由讪笑。
这伤、这毒都是拜他萧昶所赐,如今却还要惺惺作态,当真令人齿冷!而先皇驾崩之时,璟灏尚不及回宫。所谓的“遗命”,怕是只有萧昶才知道是真是假吧?
“我要见萧昶!”我不顾一切地转身向外跑去。一推门,却见外面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侍卫,银盔金甲,岿然耸立,直如铜墙铁壁般封住了去路。我拼尽全身气力推攘着那堵人墙,却无法撼动它丝毫。
“淑妃娘娘,皇上是不会见你的。”俞正的声音清冷刺耳,彷如飘落我鬓间的雪花,寒彻透心。
我不理会俞正的劝阻,嘶声叫喊着萧昶的名字,似是希望能划破这深宫的永夜,传到那个彼时尚怀有一分真意的孩童耳中。
萧昶!萧昶!萧昶!
萧昶……萧昶……萧昶……
衍盈宫后那小小的身影在一声声回响中,飘然远去,模糊成漆黑的一团影子。转眼又化作那凌厉深邃的瞳眸,远远俯看着我,如视草芥。
“你既想跟朕做交易,想必已经知道要拿什么东西做交换。”
萧昶冰凉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他一早就布下整盘棋子,步步为营地引我走入其中,我竟这般傻傻地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救得了别人,以为他还会顾念昔日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头来竟是以我的到来,宣告姑姑的死亡!
何其无情!
何其残忍!
我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失了魂魄般颓然跪倒在地。
萧昶,你这般冷酷无情,在你眼中,是不是世间万物都是你掌中的棋子、都是你交换的玩物?可你能换来真心相对、真情相守吗?你即使坐拥天下,周围却都是被你逼的失去灵魂的躯壳,这难道便是你希望得到的?高处不胜寒,你注定此生孤苦伶仃、孑然无依、众叛亲离。聪明反自误,你必为一念机关算尽、穷极一世、终不可得!
“歆儿。”依稀还是姑母温柔的呼唤,我缓缓转过头,看到姑姑走了过来,不由愧疚地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俞总管,本宫有几句话,想和淑妃单独说说。”姑姑转头对俞正道,“皇上赐下的东西,也请拿进来吧。”
俞正迟疑了片刻,拍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个锦盘,上面盖着黄绫,看不出是何物。俞正将锦盘接过,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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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落落的正殿只剩下我们两人,姑姑俯身扶起我,一把将我搂在怀中。
“歆儿,对不起。”姑姑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轻轻揉着我涨红的脸颊,“还痛不痛?其实姑姑知道,你是为了宇文氏才去求萧昶。可如果我不打你,萧昶便不会相信我跟宇文氏就此决裂,你的这番牺牲,也就白费了。只是,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鼻尖一酸,眼泪落在她的衣襟上,划过秀美的织金翚文,仿佛彩凤也为之垂泪。
“不要哭,”姑姑轻轻擦拭着我眼角的泪痕,低声叹道,“其实,自我被软禁在此,就知命不长久。所以才并不服丧,每日都穿着这凤冠翟衣,坐候萧昶赐死的诏书。今日,总算等来了。虽然……我还企盼着走前能再看曦儿一眼,但如今可以见到歆儿你,已是要谢过上苍。”
“姑姑,”我赶忙道,“萧昶说的一定是假的!你千万不要轻信!”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姑姑一哂道,“萧昶已经即位,现在只是要铲除后患。要么直接杀了曦儿,要么绝了他身后的依靠。前一条路虽然保险,但是无疑会留一世骂名,况且他此刻皇位尚未坐稳,如何能授人以柄?所以,只能逼着曦儿同宇文氏彻底反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杀了我。如此,便可在曦儿和宇文氏之间,埋下永远也解不开的芥蒂。曦儿失去宇文氏的支持,不过一个落魄皇子,而宇文氏也只能忠于他萧昶一人。”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摇头。让我杀了养育我十载的姑姑,岂非等同弑母?“姑姑,一定有别的办法的!爹爹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爹爹手上还有十万铁骑,萧昶都不得不顾忌的!”
“十万铁骑又如何?”姑姑叹一口气道,“无天子兵符,妄动大军,是为谋反。况且我们这些人都在萧昶手上,战事一起必然性命不保,到时哥哥即便得了这天下,又能交付给谁?”
“那……”当真再没别的法子么?我急得又要哭起来。
“我和曦儿,势必不能同活。”姑姑无奈地笑笑。她忽然转身走到桌案前,扬手掀开了黄绫,只见锦盘上并排放着三样东西:匕首、鸩酒、白绫。我见她抬手伸向那鸩酒,急忙冲上前去,劈手将酒杯夺了过来,扔在地上,回头却又看到姑姑左手已经拿起来一旁的匕首。我大惊之下,刚忙抓住她的手,姑姑却反用右手将我的手抱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向自己腹中扎去。
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汩汩流淌,沾在我的手上,蜇的我双眼生疼。
一个恍惚,我仿佛看到璟灏,他一身缟素,披头散发地跪在姑姑身前,撕心裂肺地哭喊,质问着我为何不顾十年的恩情,竟对姑姑下此毒手。
我慌乱地想要解释,萧昶却出现在我身边,将我揽在怀里,冷笑地看着璟灏,一挥手便将他击飞出去。我不由大惊,便要向璟灏扑去,却被萧昶一把拉住。
我难掩心中的愤恨,攥住手中的匕首,猛的向他胸前刺去。萧昶却又变成了小白,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满含哀怨与苦楚。
他白衣上飞溅的鲜血,红的好似离别时的枫叶,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
“对不起。”是小白的断然拒绝。
“对不起。”是璟灏的凄然诀别。
“对不起。”是我的茫然无力。
“对不起。”是姑姑的苦心孤诣。
究竟,是谁对不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