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寿回过头斜了桐花一眼,怏怏地问,
“你又什么事啊?我要赶到大石栅去。”
桐花从屋里小跑着出来,走到杨长寿的身边,向杨长寿讨好地一笑,娇娇地道,
“爹呀,听说你们大石栅里关着一个聚龙山的人?”
杨长寿一愣,诧异地回头看一眼桐花,警觉地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聚龙山这三个字以后少提,少给我惹麻烦,现在凡是跟聚龙山沾边儿都是格杀勿论,屈死的人多了,你问他干嘛?”
桐花听杨长寿这样说,小嘴儿不高兴地噘了起来,嘟囔道,
“我知道聚龙山还不是听爹讲的?现在满城的人谁不议论聚龙山呀,你吓唬我干嘛?”
杨长寿烦气地瘪了瘪嘴,对这个娇憨不懂世事的傻闺女实在是没有办法,耐下性子道,
“好,大石栅里是关着一个聚龙山的人,你要干嘛?”
桐花眉眼一喜,上前拽住杨长寿的一只胳膊摇道,
“爹呀,您能让我看看不?我对他们太好奇了,我只看一眼!”说着把一根手指举到杨长寿的眼前。
杨长寿气得一拨愣,甩掉桐花的手,道,
“你这孩子在家不好好待着,成天想着给我惹事,以后你的脑子里少给我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杨长寿说罢一甩袖子出门而去,院里剩下桐花暗自叹气,心想,这老头儿还真是倔。
桐花想混进大石栅的想法没有成功,气得蹲在屋里不挪不动,自己大包大揽答应王兴山救段四儿,可爹不让进去,这可如何是好?王兴山还在大车店里等着回话呢。
桐花在屋里琢磨一阵子,不服气地站起身,心道,我就不信我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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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桐花头上罩着一块花头巾,臂上挎着一个小竹篮子,小心奕奕地来到大石栅的门口,老远就看到这里铁网密布,穿黄色军装的日本兵,手里端着三八大盖儿,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立在大石栅的门口,穿黑色警服的伪兵,也都是全副武装,几乎就是五步一岗了。
桐花一乍舌,心想,这里果然是防守森严,若想硬闯进去是不可能的了,舅父教的武功再好,也抵不过那颗小小的子弹,不被打成筛子眼儿才怪呢。
桐花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小竹篮,脸上诡诘地一笑,幸亏我早有准备。桐花把竹篮在臂上掂了掂,向大石栅的大门走去。
桐花还没有走近,就被一名伪军喝住,问她是干什么的。桐花向那名伪军甜蜜地一笑,
“大哥呀,俺是给俺爹送饭的。”
“你爹?你爹是谁?”
“我爹就是你们大队长呀,叫杨长寿!”
那伪军一听说是杨长寿的女儿来了,脸上凶巴巴的戾气立时减去许多,语气也和缓下来,
“呦,原来是杨队的女儿来了,怎么没听杨队招呼呢,现在杨队正在里面忙着呢,怕是没有功夫吃小姐送来的饭菜呀。”说着眼睛向竹篮里瞄了瞄,巴嗒了一下嘴,
“如果大小姐放心,就把这饭篮子放在这里,我替你送进去可好?”
桐花一听,忙把篮子背在身后,倔强地道,
“不行,我要亲自交给我爹的,这里还有他要吃的药,我得告诉他怎么吃。”
伪军讪讪地嘟囔一句小气,转头看了看门口站立的日本兵,对桐花道,
“看到没?不是我不让你进去,皇军在那里站着,不是大石栅的人根本不让进,我看你还是回去吧,等杨队晚上回去吃吧,哎?杨队中午都有特餐的,怎么今儿个让你送饭来了?”
桐花一愕,回道,
“那就是你们的特餐我爹吃不惯呗,这也用问!”
伪军见桐花没了好颜色,只得又把枪戳在地上,不再理会桐花。
桐花挎着篮子怏怏不快地往回走,本想以送饭的名义混进来,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迎面开来一辆插着日本小军旗的大卡车,站岗的日本兵看到了,急忙掀开挡在门口的铁丝网路栅,让卡车进来。桐花看着这辆卡车,脑中突地灵光一现,扭头迅速离开这里。
夜幕降临,去往大石栅的土路上,不时飞奔着卡车与摩托车。花未躲在路基下,眼睛紧瞄着从头上驰过的车辆,她向身后瞥了两眼,看见离她不远处有一块圆石,路基下原是过去的河道,所以多圆石,她跑过去,伸手抱起一块,这一块足有佰斤。
桐花抱着这块圆石,走起路来并不费劲,看此时路上没有了车辆,就迅速跳上路面,把大圆石搁在路的中间。
桐花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向远方望了望,看见闪亮的车灯,就又跳下路基,等着看好戏。一辆外壳沉旧的破卡车,打着响鼻,歪歪斜斜的向这边开来,一副遭遇****的凄惨模样。
昏黄的远聚灯光照在圆石上,卡车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向后叫了几声,车后箱跳下几个日本兵,在司机的喝令下跑到前面去搬圆石。
桐花看着他们在圆石旁忙碌,嘴角俏皮地一笑,扭身跳上路面,以闪快的速度钻到卡车的下面。哇!这里摸哪里都好热呀,她终是在卡车启动前找到一个相对较为舒服的地方,身子贴在上面,向大石栅的方向驶去。
桐花的姿势虽然难受,好歹她选的位置距大石栅只有二里多路,很快卡车就在目的地停了下来。
桐花松开手,身体落到地面上,用手忽闪着卡车放出的难闻气体。她平躺在地面上,仰头向外观看,看到一双双沾满泥土的黄色翻毛皮鞋从眼前杂乱地走过,听他们叽哩骨碌地说着话。
桐花又爬到卡车的另一侧,察看着外面的情景,院里巨大的聚光灯来回扫描着,所过之处明晃晃一片。突然一个身披锁链的犯人被人从里面拖出来,衣衫早已破烂,渗着斑斑血痕,裤子碎得只能遮住膝盖,露出的小腿儿和赤脚血肉模糊,所过之处留下长长的血迹。
桐花头一次看到如此骇人的图景,吓得以手捂嘴,脑中忽地嘣出一个念头,他……不会是我爹打的吧?想到这里,胸口发闷,绞心地疼痛。
桐花好一会儿才镇静下来,更坚定了救出段四儿的决心。她向外望着,发现这里离关押犯人的地方不足二十米,门口有士兵站岗,她首要的任务是混进这道门。
桐花计算着时间,探照灯每三十秒晃过来一次,就是说她从卡车出来跃到那道门,只有三十秒的时间。
桐花拳头紧握,盘算着自己的救人计划。她把头大胆地探出卡车外,心中暗怨,怎么不过来一个活的?一个就够别多了,多了姑娘还忙不过来,只有三十秒时间耶,还要是灯光晃过去的三十秒,这需要怎样的一种巧合呀!桐花想到此有些泄气。
桐花正坐在车底怨叹,忽见门里出来三个拿着大木桶的人,他们好像是雇来干活的,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那大木桶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
桐花见他们要从卡车边经过,忙把头缩回去,看着三双穿着灰布破鞋的脚从眼前踢踢蹋蹋地走过。他们三个走过去不一会儿就又走回来,桶好像变得很沉,脚步声沉重。桐花仰着脖子往桶里一看,里面装着清水,原来这三个人是给狱里的犯人送水的。
他们路过卡车时,其中一人感慨道,
“咱们再打两趟水就可以回家了,这一天可真是难熬。”
另一人叹了一口气,应和道,
“是呀,我一听到那惨叫声心里就发麻,晚上恶梦不断,早知这么辛苦当初就不来了。”
又一人道,
“走吧走吧,别说了,小心让人听到,当心再也回不了家。”其他两人忙紧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桐花听完他们的对话,眼睛一转,他们那句再打两趟水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莫非还要来路过一回么?真是绝好的一次机会,可为什么老天要送来三个人?若是一个就好了。
突然,一双穿黑色皮鞋的脚晃动过来,裤子是黑色的,一看那布料就知道是一个伪军,因她的父亲平时就穿这种服装。
那双脚晃过来,竟然靠在卡车边不走了,一只脚悠闲地别的另一只脚上,一股烟草的味道徐徐飘来。桐花简直要向天磕头了,怎么要什么来什么呀?这人看样子要靠在这里抽完这支烟,嘻嘻,好,太好了。
桐花在车底做好准备,等明晃晃的灯光转过去后,她从车底迅疾而出,在那人的身上扑扑扑连点了三下,那人像是面口袋一样向下滑去,桐花借着他下滑的力道把他灵敏地转了一个方向,把即将倒地的身体顺力推进车底,自己也缩身钻入,整个动作像是事先演习过好几遍一样,干净利落。与此同时,聚光灯忽地晃了过来。
桐花钻进车底,上去就把这人的衣服帽子扒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这人身形不是很高大,桐花把他的衣服穿在身上略有一点点肥,于是又把腰带系上。
桐花打扮完,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桐花转身刚要钻出车底,忽地有些诧异,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把脸凑过来看,待她看清,伸手捂住一声惊呼,压低声音道,
“爹呀!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