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对于一个书院求学的学子来说，花费最多的时间，除了睡觉就是上课，对于木叶来说去藏书阁也占据了大量时间。距离赢玙兄妹来此拜访已有两个星期了。似乎从上一次无意间撞见烟月他们三人之后，烟月似乎也不“刻意”躲着他了，倒是时常能遇见。而上次在藏书阁遇见烟月时，木叶总觉得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含着别的东西，让木叶心里隐隐有些不自在。他也从这位师姐口中得知，入门两境跨过之后，就可以尝试去修习一些在前几日，当班里大部分人顺利的迈入身合之境之后，林千秋很满意地向他们继续介绍灵寂之境与闻音之境的一些信息。
“谈到修道之路真正开始的灵寂之境与闻音之境，它更多的是一种选择，而不是天分，也不像准修者的心澄之境一样，看运气与缘分。打一个比方，心澄之境的目的是要发现茫茫心海里被日常忽视的一面镜子，而灵寂、闻音就意味着你是否愿意继续去主动擦拭这面镜子，以追求大道。前者是一种缘分，而后者就是一种毅力。”
林千秋目光温和，却透露着一股力量，长发如墨，一身深青色儒衫，腰间别着一块雕饰着翠竹与莲花的玉佩，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儒雅之气。坐在下面的木叶，仔细比较了一下他与赢玙，发现两人同是谦谦君子，但气质还是有所区别，赢玙的气质明显更为外放一些，而林千秋则更为内敛，赢玙身上或许有一种王道的色彩，内圣外王，而林千秋身上则中正平和，自有一股浩然之气。
“缘分，或者说天命、机缘，有些让人无可奈何，但更多的人并不是被天命、机缘、缘分所困惑，而是因着自身的毅力而难以有很大的成就。”
林千秋望着台下的学子，到底还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有的听了这话就有些怯懦，但大部分人还是随之产生了斗志，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继续道：
“修道之路并非世人如所想的修仙之径一般，是一条通天坦途，可以腾云驾雾，可以逍遥洒脱。须知，修道本就是这世上最难走的一条路，无关于它，只因着这条路处处充满危机与艰险，稍有闪失即有性命之忧，而反有所成就者，大部分都是命运极其不幸之人。有道是：“自古雄才多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正是此理。”
林千秋大量着下面的学子，大部分仍不改坚定之色，林千秋心里暗道：这心志坚定的恐怕大部分是士家子弟，士家大族果然不可小视。他又望向了窗边的那道有些削瘦的身影，却见木叶的表情有些纠结，心下也是了然：对于性情淡然的木叶，这确实是一个不怎么好做的选择，而且还有那位老人的影响。
“下面我们来谈谈这修道之路的第二道门槛，灵寂、闻音。不同于第一道门槛，心澄、身合两境，这两境的关键在于心澄，从无到有，从世俗之中站到世俗之外，这是很困难的。而身合则在踏入心澄之后，慢慢就会水到渠成。而灵寂、闻音两境的关键在于闻音，灵寂之境倒是与心澄之境有些类似，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困难。”
林千秋顿了一下，此时他已经站在了学子中央，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然后转身走上讲台，道：“说起灵寂之境，我想起了中古皇朝时期，南北朝佛学大兴于世的时候，有一位僧人却是被这个对于一般人没有什么困难的灵寂之境困扰了五十多年，他的师傅见此也很是无奈，认为这名僧人与佛无缘，叫他下山去。而僧人却起了倔强之心，在寺院之中留了下来，但五十年过去，境界未有存进，倒是和一位经常来此的香客产生了感情，并生下了孩子。
“在那个时代，出家为僧即是斩断尘缘，但他的师傅倒是乐见其成，认为他果然是尘缘未了，而也借此劝他下山还俗，勿扰佛门清静。僧人也意有所动，却是没想到，他准备下山的那一日，忽然之间大雪满山，僧人见此，大彻大悟，未存进的修为在此时迅速飙升。是为一段传奇。
“据说，僧人在落雪满山之时，曾吟诵出这样的诗句，以证道心：‘此物生来性本灵，凡尘不染自然清。空门寂历千秋雪，枉费人间一点情。’后来那位僧人也就没有下山。”
木叶听的认真，听到这里，心里对那位香客产生了一丝怜意，关心她后来的命运，一时之间心有些朦胧焦灼，脱口道：“请问老师，那位香客呢？”
林千秋有些惊讶于一向沉默的木叶此时的问话，也有些惊讶于他的问题，不过还是带着笑容回答道：“香客后来也出家了，连带着小孩也做了小和尚。”
木叶听此，心有所安，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在他看来，那位僧人着实有些无情了，不过这能怪他吗？相较于一生追求的大道，红尘一点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木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对于这样的大道产生了一丝排斥，还是有些失望。他的心也随之迷茫起来。
林千秋继续道：“这只是一段逸闻，当不得真。不过后来，佛门内部也对此有所辩论，议题的中心便是诗的最后一句：枉费人间一点情。修道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后来这场讨论波及到了所有宗门士族，连当时的皇朝也被惊动了。不过辩了数百年，也没有一个答案。后来修道界就有了两条路的分野。不过在诸子时期，这个问题是没有的。类似儒墨的入世学派，自然是有情的，而道佛之类，也很难说是无情之道。不过，不可否认，百家内部有无情这种倾向，即使是孔门，也有人认为孔子更重视的是道统与礼乐，而非人，而墨家，则因为他们的祖师墨子有言‘兼相爱，交相利’，内部为兼爱的原因是否只是为了天下之利而争吵不休。”
“话题扯远了，这些事情，如果你们未来有心去修道的话，自然会知道。我们还是回到那首诗上来吧。除开最后一句可以不谈，其余三句，倒是道尽了灵寂之境的真意。‘此物生来性本灵，凡尘不染自然清。空门寂历千秋雪，枉费人间一点情。’
“‘此物’指的便是心，人之初心是有灵的，暗合大道的。小孩子也是最富有灵气的。所以道家《老子》中才有这样一句话：‘含德之厚，比如赤子’。而明末的大儒李贽更有‘童心说’，也是言人之初心的单纯美好。而人慢慢成长，初心会被凡尘侵染，这也是第二句诗所要告诉大家的，而第三句则是说僧人迈入灵寂的过程，‘空门’就是佛门，关键在‘寂历’两字。
“寂，有两重意思，一是静，二是独。‘千秋雪’意味着很长时间，对于僧人自然是现实，但对于一般人却不是这样，但却有内在的理路相通。这个理路是什么？如果说，‘心澄’之境只是偶然跳出世俗之外的灵光一现，而灵寂就意味着在这条孤独道路上的坚守。
“‘灵寂一境神窥道，从此红尘两相见。’这是灵寂之境的注脚。当然，实际上，灵寂之境并不能如心澄一般触碰到道，而更像是建起了祭坛，等待着闻音之境去敲响大道之钟。而判断灵寂之境是否踏入的标志即是：心海之上，莲花盛开。莲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心由心澄之时的心海之中的一隅澄明到澄明之上有莲花盛开的时候，就意味着，此后你们会以一种不同的视角去看那滚滚红尘之事，这不一定是道的视角，但至少可以还一双清明的双眼。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即使不立志修道，也愿意在心中养一朵莲花的原因。”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即使是一些来自士家大族的子弟，也放下了心里的那份傲气，对这位儒雅的男子心生敬意。这份功底，可不是一般的修者就能具备的。讲授的能力与清晰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出这个人对道的体察的程度。能将修道之人一般所知之事讲得如此深入浅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须知：道不止于高玄，更在于平常。
林千秋见众人还有兴趣，便继续讲到：“好了，灵寂之境说完了，接下来是闻音之境。灵寂之境的修炼，只需要继续陶冶心性，阅读经典，继续澄心，去除心海之中的凡尘侵染即可。算得上是驾轻就熟，顺水推舟。而闻音之境，则比较困难。
“闻音者，问道之音，见道之形。上面我们提到，灵寂之境区别于心澄之境的关键在于一种搭起祭坛式的坚守。其实是对一颗澄明的心的渴求。而闻音之境，不仅是一种坚守，更是一种选择。澄明的心，意味着可以承载大道，可以容纳大道，搭起了祭坛，余下的一步就是心中是否要坚定对道的追求，从而去敲响那大道之钟。
“你们后来就会明白，在追逐大道的道路上，我们所有人一生都会面临两种困难，其一是坚守，其二是选择。而这两个困难都在灵寂、闻音之中了。所以最初的这四个境界，被称为问道四境：‘心澄’、‘身合’、‘灵寂’、‘闻音’，是基石中的基石，也会在后来的道路上鞭策问道之人。”
课程结束，木叶和众人还沉醉在林千秋的话语中，久久不能醒来。而当林千秋离开之时，所有人都自发的站起身，向林千秋的背影深深一躬。良师难求，尤其是优秀的蒙师。虽然他们早已过了启蒙的年纪，但对于修道之路，林千秋是毫无疑问的蒙师。正如林千秋所说，问道四境是基石中的基石，而修道之路上的蒙师也是可以影响一个人一生问道之路的存在。
课后，子木同学兴冲冲地跑过来，对沉思的木叶说道：“木叶，林老师可真厉害。我现在对于最初的四境都起了敬畏之心了。”
木叶莞尔，道：“我也是这样，不过这也是好事。‘慎始而敬之’，这魏征献给唐太宗的话，也可以用来鞭策我们修道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