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一辆马车来到了长安。它只是长安这座古老而雄伟的都城每日所迎接的数万辆马车之一,也只是小小商队里,数十架马车之中不起眼的一个,但这辆马车最终会因为两个人,将来要搅动天下的人,名垂青史。但此时,两人,还都默默无闻。
离家越来越远,木叶的情绪似乎越发的好了起来,毕竟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这一生仅有的岁月大多只在云烟山下,最多也只是去云海县匆匆走几圈,哪里见过这世间的繁华。终究是少年心性,新的世界,新的事物,新的风景,没有什么比新奇更容易吸引少年人的。
至少赶车的马夫是这样认为。他清楚的记得,一个月前,总管带着一位儒雅青衫的中年人和一位少年来到这里,将他们安排在这驾马车上。马夫也不是刚入商会的新人,早已经见多不怪了。这条从清谷到长安的官道,自古繁华。梁州有天下粮仓之称,更有刺绣天下闻名,与荆、扬二地的刺绣并称“三绝”。最为重要的是,梁州虽地处西南,却与大荒皇朝、大宋皇朝都相邻,因此商旅繁华。这条自长安至清谷的官道,更是商旅不绝。若是大商会,单是贸易油水便可以赚个盆钵满盈。对于小商队,无力与大商会相争,但也可以捡些残羹剩饭,也稳赚不赔。但商人总是贪心的,便瞄起了大商会不齿的旅人,“搭顺客”早已是小商队另一重要财源。
马夫自然看得出来他们是这样的顺客,也了解凡是顺客,都不是家境富裕的人。皇朝稳定发展几千年,天下太平,马车遍地走,一辆马车中上之家便可以支付的起。从清谷到长安,少说也有千余里,怎么说还是自家的马车舒服方便。
同是中下出身,让马夫对于车上的两人也抱有善意,加上本身性格开朗,也算自来熟,这一个月彼此都有不少了解。他看着这个少年人,就想起了他自己家中的孩儿,如今也是这般大了。而对少年身世有所了解之后,更是唏嘘不已。目光中的关怀明显多了起来。见少年最初来时,虽然有一份少年人出门的好奇,但情绪的低下与沉默,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走南闯北的马夫,所见所闻自然数不胜数,奇闻异事更是信手拈来。在与林千秋交谈时,更是滔滔不绝。林千秋自然明白马夫之意,也想化解少年的心结,倒是乐见其成。而似乎,这种故事是真的有效果,一旁的少年从最初的了无兴致,到最后细细聆听。因为马夫刻意逗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马夫与林千秋对此都很欣慰。马夫眼中的关怀之情,也一日比一日深。有时候,晚餐时分,车队停下来,马夫坐在车前,透过门望着坐在窗边眺望远方的少年,心里有一种止不住的欢喜。但林千秋虽然欣慰,心里的那份担忧却始终未能放下,因为他明白少年的性格。夜间,在所有人睡下之后,少年人默默抚摸着玉笛,仰望星空的样子,总让人有些心疼。离长安越来越近了,但愿少年在这里能寻找到新的伙伴,走出这份哀愁吧。
日复一日,又过了一周。在林千秋的复杂眼光与马夫的欣慰不舍中,长安城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刚开始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暗影,走得越近,那暗影越大越清晰。直到用眼睛清楚的分辨出高耸的城墙之时。众人才发现,半边天空已经被这座巨城遮蔽。城墙很高,用青砖砌成,据说传承自上古时期。这座古老的长安城,也是东古域最大最古老的都城,自人族崛起以来便一直伫立,历经万年而不衰,自古就是东古域之中心,极尽繁华。而如今,众人看这长安城,却并没有感觉到一种喧嚣的繁盛与虚浮的荣华,而是一种自亘古而来刻入根骨的高贵,而这正是整个人族的底蕴之一。
步入长安城,青石板街道迎面而来,这却不是云烟镇普通山石所筑的石板路,而是取自东古域北方昆仑山脉高寒之地的千年寒山石料,虽地处阴冷之地,但物极必反,却孕育出了一种天下闻名的暖玉,寒山玉。而这寒山石料,就是暖玉之胚胎,却也极其罕见,更何况千年寒山石料。而这种石料,质地坚硬,更在严冬会散发出一股暖意。可惜太过沉重,不好分割,否则定是制作兵器的极好材料,也正因如此,方才能任由行人马匹行走千年而不崩裂。也正因为这千年寒山石料,使得地域偏北的长安,却是四季如春。
青石板的街道两边,一栋栋楼阁拔地而起,一座座亭台错落有致,极尽繁华,却又透露着一种雍容华贵之气。越往进走,楼阁雕饰越发古朴,但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古朴下的厚重与尊贵。这里的亭台楼阁比起少年所见到的清谷那里的更为高大,但最吸引人的却是它的古朴庄严。
终于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前,林千秋带着木叶下了车,作别了一路上好心的商队与马夫,向着长安城的西南角走去,那里是长安城众多学府的所在地。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总管挥了挥手,拍了一下身旁目光有些不舍的马夫,道:“王寺,跑完这一趟,我给你一个月的假,回家一趟吧。”说罢,也不待马夫反应,叹了口气,转身走了。马夫听到这话,身体一颤,向着总管离去的背影,深深一躬。
·····
木叶跟着林千秋的脚步,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一拐两拐,终于拐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不过也只是相对安静罢了,比起清谷郡,这里还是更为繁华。这里是长安城的西南角,也是大秦皇朝乃至整个东古域的读书人、士子,甚至于修者的神往之地,因为这里坐落着大秦皇朝最著名的几大学府。
木叶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建筑,虽然长安城的建筑整体上都以厚重、肃穆、古朴、尊贵为特点,但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偏向。而这里明显偏向于古朴,最直接的体现就是随处可见的高大的古老的大树,苍劲的枝干遮天蔽日,在市井繁华之地尤为罕见,却并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而与此和谐统一。
大树下的孩童围成一圈,逗着蟋蟀、蚂蚁。见到这一幕,木叶心里想着,原来长安城里的孩子和云烟镇上的没有什么不同,心里还有些小嘚瑟。此时,另一个孩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嘴里还正嚼着一颗,顿时引来其他孩子的羡慕。于是乎,纷纷央求着其身后的大人,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小嘴。大人在另一旁装着冷漠。终于还是有大人忍不住了,哦,是一位老爷爷,叫上自己的小孙子和所有的小家伙一起去买糖葫芦。那些装着冷脸的大人们顿时不好意思了,纷纷表示自己给孩子买。老人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这回他请。大人们更加不好意思了,望着老人愈发亲切与尊敬。木叶望着大人与孩子中间笑得灿烂的老人,心里一痛,也不羡慕红彤彤的糖葫芦,别过头去。
此时,却听见那里的孩子的歌谣声。大街两旁摆摊的商人,过路的长安人听着这首熟悉的歌谣,嘴角都挂上了一抹笑意,带着些许自豪与骄傲。下棋的老人们,每次听起,也是感慨万千,这也是他们小时候口口传唱的。
“说长安,话长安,说不尽,话不完。
长安自古帝王州,英雄钟情美人愁。
百代皇朝命所系,亘古东域道统留。
······
书声琅琅满帝京,知行合一聚群英。
道法传承千载后,人化天理四海明。
学贵勤勉度墨海,苦中自有终南径。
济世功成留青史,不留憾事了浮生。
······”
唱着唱着,孩子们从树下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向巷子里跑去了,那清脆的童音,也渐渐消失在巷子里。古老的歌谣与年轻的生命,这就是长安城。
不过,现在勾起木叶心思的,不是那轻轻脆脆而又古老的歌谣,不是两旁的高大的树,也不是越发古老的庭院,更不是已经见过的几座学府的各具特色的大门,而是眼前的这个人,林千秋,他的老师。虽然在路上,林千秋已经告诉他,要去长安城,他也同意了,对爷爷幼时居住的城市也有一种好奇与向往,而且听林千秋的话,他自己也要来这里有些事情。虽然料想到林千秋对长安不会陌生,却没有预料到他会熟悉到这种地步。
木叶一边想着,一边紧跟林千秋的步伐,七拐八拐。终于,眼前的人,在一座阁楼前停了下来。这座阁楼极为高大,比周围的建筑高处一倍不止,虽不华贵,但古朴厚重之气却是扑面而来。阁楼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落尘轩。
踏入落尘轩,是一个空旷的大厅,一个红棕色柜台居于正中,两边放置着高大的书柜,将两面的墙全部排满,要不是中间空旷的空间,这里倒像一个藏书阁。林千秋并没有打量这里的环境,直接走到了柜台前,迅速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青色玉石令牌,递给了眼前的侍者。而身后的木叶,则是细细打量着厅内的摆设,并没有在意林千秋的动作。
侍者看到这枚令牌,瞳孔一缩,轻轻鞠了一躬,伸手将旁边一位女侍招了过来,在耳边吩咐了几句。女侍转身入了后院。不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束着长发,一身灰色长衫,快步走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欣喜,有些焦急。刚从后门迈入,中年男子就看到了一脸微笑的林千秋,顿时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迅速迈步到林千秋身前,行了一礼,道:“林老弟,好久不见。”
林千秋回了一礼,道:“茂老哥倒是风采依旧啊。”
两人都笑了起来。茂姓中年男子眼神复杂了几分,道:“老弟,近些年可好?”
林千秋道:“兄长放心,千秋一切安好。”
茂姓男子深深看了林千秋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默默吐出几个字:“好,那就好。”
眼神一偏,这才发现林千秋身旁的木叶。木叶早已经看到了这个有些魁梧的中年男子,虽然看着这长衫衣袍,也是儒生打扮,但比起林千秋却大气了许多。
望着木叶好奇的目光,茂姓男子有些惊讶,回头望向林千秋道:“这是?”
林千秋微微一笑,道:“兄长之子,我是他的老师。”
茂姓男子听着这话,眼中的讶异之色更重了,以他对林千秋的了解,能入其眼界、可收为弟子的寥寥无几。细细打量了一下林千秋身后的少年,只见这少年虽年幼,却自有一种沉静的气质,一双眸子澄澈如墨,安静如深谷幽潭。这样气质的少年人确实很罕见。
这时,一位老者从后门进来,走到茂姓男子旁,道:“老爷,都安排好了。”
茂姓男子听到这话,回头望向一旁的林千秋道:“老弟,来到哥哥这地界,就别客气了,走,咱们入后院。”
林千秋拱了拱手,道:“那千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几人一同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