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名缩在街角,像乌龟一样伏在暗中,注视着警戒线发生的一切。
在整个星恒国,他连贫民都算不上。大多数贫民起码还有棚户可以居住,有的甚至还能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流民,毫无身份,无根无家的流民。
就连他现在蹲守的这个位置,都是从一帮乞丐手中夺来的。为此,他打断了三个人的腿,将两个人的手弄成骨折,还打晕了一个女乞丐,并弄瞎了她的眼。
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左手腕脱臼,左肩脱臼,右膝骨折,割伤刺伤不下十处,右肺叶被女乞丐刺穿了三分之一。
天杀的,女人比谁都毒。
他进入黎城只有三天,饿肚子就有三天,其中两天没沾一滴水。
黎城与其它城市的确有些不同。由于相对独立的经济政策,这里的富人看上去要比其他地方更加富有,不过,贫民区秩序也更加混乱。而且,黎城对富人区的管理出奇的严格,没有合法纳税公民的基因识别码,谁也进不了东区。
躲在暗处的警察实力强劲且人数众多,这直接造成了吴名的原计划落空。一直以来,富人家的厨房就是他的舞台。
他就是一个厨房惯偷。
他是吴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吴名。
他的记忆还是如空气一般,无影无踪。
除了脑子里浩如烟海的能力知识。
由于人体潜能的深度研究和发展,能力域空前普及,百人里至少会有一个能力者。上流阶层凭借坚实的经济后盾,能力者比例达到百分之三甚至要多。
人们称呼现在为高能年代,在吴名心目中,这是地道的高能世界。
可气的是,他并不是一个能力者。
更令人着恼的是,他已具备了成为能力者的所有条件。尤其是他的体内早已经生成了细胞扩展能粒,这是能力者的基础,也是普通人与能力者的本质区别。
可是他只有能粒却无法生成能力。
这很奇怪,也很无奈。
他懒得去思考,只是想活得好一点。
“该死的世界!”吴名内心中极为诚恳地骂了一句。
他这些年的经历,完全可以成为那些好事的传记作家的故事原型。
“至少还活着。”这是郑重而严肃的宣言!
三年来,吴名已成长为身材适中、体格结实的少年。据他自己估计,也该有十七八岁了。
年龄的增长让他开始思考如何过得更舒适一些。
于是他选择了前往黎城。因为很多人都说黎城是天堂。
吴名一身的黑布与黑夜混合成深渊般的黑暗,这样的潜伏让那些能力者都难以发现他。
他一动不动,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像猎人一样等待着,等待着一有机会就溜进东区。他的血液里流动着令人讨厌的执拗,他就不信,东区真是固若金汤。
现在,进入黎城东区的意义已上升到某种精神层面,与“厨房屠夫”出手必不空回的名誉也有关联。
肩膀如有刀割,膝盖似被针刺,其余大大小小的伤口好似蚂蚁在啃食。他踞在那里,强忍着,鼻吸平缓,嘴唇微张,脸部肌肉有些微的抽搐,但却一动不动。
当空气穿过他的肺叶,扯得他的右胸几乎要裂开时,他都忍着没有咳嗽和呻吟。
吴名知道,自己还年轻,只要留得一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穷,哪有钱医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能够好起来,他也没有任何的修复能力,但是他偏偏就是能够好起来。只要他不死。虽然恢复得很慢。
脑海中似有一束光此时正变得灼灼生辉。
自从在那条不知名的街道上醒来后,他总觉得脑海中有光在闪亮,经久不息。
他还发现,自己的忍受力很强,且还有变得更强的趋势。
忍受力的强大还有一个好处,在每次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渐次好转之后,都会收获大量的细胞扩展能粒。
这属于自然生成,比依赖于基因药剂和能力设备所生成的能粒要“环保”许多,稳定,还不易出现异常。
可是吴名反而更加困惑。
身体里已经积累了许多组细胞扩展能粒,却连最简单的初阶速度都未生成。而通常情况却是,细胞扩展能粒达到五组就能够生成入门的一阶速度。
有能粒无能力比什么都没有更让人苦恼,因为普通人根本就不会产生能粒。
如果有了能力,他可能已经摆脱了流民生涯,成为了一名杀手或者佣兵,再不济,去富人家做做保安,也能吃饱喝足。
一想到能成为杀手,他的心头就是一热。杀手身份对少年人始终有着某种天生吸引力。
右手拇指的剧痛打乱了他的思绪。不同于其他的外伤,这是多种疼痛的交织发作。如被子弹射穿,又如热油滚烫,还似大刀重砍,更似万虫噬心。
这只手就像是疼痛大全。
“又来了。该死!”他感觉不到右手有任何异物,却时常阵发难以忍受的痛。
这是他的心结。随便多重的伤,多困难的环境他都不怕,但神秘的无名病痛却让他有些畏惧。
最恼火的是,怪病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来上一下。有时疼得厉害,他甚至想亲手砍掉这根手指。
吴名左手掌运起所有力量紧紧地捏住右手拇指,再将身体重量全部压住了右手拇指。
集中压迫会减轻痛苦,这是他的经验。
汗珠簌簌落下,剧痛让全身都受到了牵连,神经元密集区开始发生着一些奇怪的反应。
脑海里的光亮似乎更清晰更炽烈了,不过仍然无迹可寻。更像是一种光的幻觉,飘渺地存在于大脑的某一处却无法具象,好像位于丘脑,又好像位于胼胝体,似乎在游动,又好像根本没动。
这种感应忽然变得强烈,让吴名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本已禁受不住疼痛的他,终于忍住而没有晕厥倒地。
这股力量之所以说不明白,是因为他的体内没有能量波动,可是,却因为这光,让他觉得多了些精神动力,比如说,坚持。
吴名粗重地喘息着,下嘴唇已被他咬开了一丝细小的裂口,一滴猩红的血珠从裂口的边缘轻巧地溢出,流至唇尖,欲坠未坠。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仍然保持着身形的整体没有大的移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拇指的疼痛终于消失,随即又回到了毫无知觉的状态。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疼痛,他甚至感觉不到右手拇指的存在。
苦痛是他感知存在的方式,这是很讽刺的现实。
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东区警戒线,一滴冷汗从额头滚落,沿着鼻尖轻慢地滑到了上嘴唇。他伸出舌头轻轻舔去,咸咸的,还有些涩。
怪病突发险些让他暴露行踪,对于少年来说,紧张在所难免。
每次痛过之后,没有知觉的部位就会扩大一点点,到了下次,扩大的部位也会跟随着疼痛。从最初的针尖大小,现在已经发展到整个拇指。每每想到此,吴名就会泛起恐惧,不知道拇指,乃至整只右手,甚至全身是否也会被感染出现异状。
“一定要活下去!”他渐渐抛开杂念,再度精神抖擞。这不是淡定,是无奈。
一个女人冲过了警戒线,引起了吴名的注意。没过几秒钟,女人就如一条野狗般被扔了出来,看样子还摔得不轻。女人和警察草草地对白几句之后,目光变得涣散,一步一瘸地朝他藏身的方向走来,没走几步就倒地不起。
一直跟随女人的六个男人明显不怀好意,他们身上散发的戾气让吴名很不舒服。
“警察马修,估计有着一阶速度,还有一阶的力量。”女人和马修离吴名虽然还有些距离,但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听在吴名耳里都清晰有如旁侧。吴名的眼睛也没有受到距离的影响,他准确地将看见的事物传送至大脑分析后就反馈出这样一个结论。
吴名对自己视觉、听觉的敏锐早已习惯,也学会了利用自己的敏锐感官去观察世界,观察人。不过这也加剧了他对疼痛、饥渴、腐臭、疲劳等种种贫穷相关的官能反应。
唐莉终于倒在地上。全身瘫软的她,甚至连颤抖的力量都已流失掉,六个男人还来不及对她做点什么,她就已经处于了自我崩溃的边缘。
身后传来一群怪笑。“你以为你进得了东区?”为首的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赤膊男人面带讥诮地说道。
刀疤脸淫笑着,双手向着马修消失的方向一抱拳:“感谢你没有杀掉她,给我们留下了一道可口的夜宵。”他的双手沾满银色的碎鳞,这是患有严重皮肤病的症状。
他走到了唐莉身前,俯身抬起她的下巴。“模样还行,凑合着用了。”说完拉住她的一只手,用力一扭,发出了关节脱臼的脆响。
唐莉惊声尖叫,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她扭头一口咬住了那只长满皮癣的手。
“啊!”刀疤脸大叫一声,用力一掌抽在唐莉的脸上。
她的鼻血开始下流,但她依然死死地咬住了那只手。
又是一拳打在头上,唐莉顿觉有些发晕,视线也开始模糊,但是她的牙齿反而更加用力。似乎担心晕过去,她还用不断咬合、撕扯刀疤脸手掌上的肉,并不时地抓自己的头发保持着清醒。
她似已完全疯狂。
刀疤脸手掌立即骨裂,似有把刀正在削他的骨。
“臭婊子!啊!”大骂了一句之后,刀疤脸摔倒在地,抱着右手满地打滚。
这一切发生得迅速而突然,另外五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冲向唐莉。
唐莉满嘴血污,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和刀疤脸的血谁要多一点。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刀疤脸,在她的嘴里,竟然塞满了肉块。
刀疤脸的肉。
精神的过度紧张让她忘记了将碎肉吐出来,她就那样衔着,眼里饱含着复杂的情绪,恐惧、麻木,歇斯底里。
血腥散布,每个人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氧气正在减少。
歹徒们显然并没有料到文静秀气的小女人居然也能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反抗意识。
他们更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正朝他们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