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冷淡地拉上了白色的床单,那个年轻的战士已经死去,死亡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见过太多了,从她的母亲到那些村民,再到这几年在战场上的经历,从悲伤到麻木,再到无动于衷。
“没有人能够拒绝卡蒂诺的征召,差别的只有时间的迟早。”那次奥斯顿公爵大人跟她聊起死亡时她这么说。
克拉伦斯.奥斯顿公爵大人,王后的母亲,王国边境的守护者,整个东大陆最富有的男人,也是整个王国的实权者之一。而她,则是公爵大人身边的一个侍女,遗憾的是人们并不这么认为,“公爵的小女仆”、“公爵的影子侍女”都是人们对她的称呼,不过更多情况下他们更喜欢叫她为“那个女孩”。
维多利亚低头祷告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着站在旁边的修女说:“接下来辛苦你们了,嬷嬷们。”
“您太客气了,小姐,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一个老修女赶紧说。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嬷嬷。”维多利亚微微行了个礼,“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我的名字叫维多利亚。”
“我绝对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孩子。”老修女局促地拉了拉她的头巾,不安地看着她。
维多利亚笑了笑,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下,说:“在诸神的见证下,您没有冒犯到任何人。我也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要是大人回来发现没有饭吃就该怪罪我了。”
血腥味、腐臭味夹杂着混在空气里,白色的雪花落到地上没一会儿就肮脏得看不出颜色,到处都可以看到受了伤的士兵坐在地上呻吟着。维多利亚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在周围好奇的眼光中低头赶路。
“这是什么怪物?”一些士兵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真恶心!”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叹,然后一件物体被抛了出来,正好落在维多利亚的脚边。
那是一团散发着烧焦味的东西,血水从摔坏的地方不停流出来,透过那些裂缝可以看到尚且蠕动的内脏和细嫩的肌肉。维多利亚忍不住回头吐了起来,那是一个婴儿,准确的说是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它的身上还裹着一层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胎衣,即使见过再多的死于非命,恶心还是在第一时间涌了上来。
哄笑声和尖锐的口哨声在耳边响起,维多利亚直起身子,厌恶地看着那帮士兵。那些或稚嫩或老成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病态的愉悦。
维多利亚低头念了句祷词,凭空出现的火焰吞噬了那个胎儿的尸体,在烈焰的欢舞中回归死神的怀抱,还未开始的生命画上了一个遗憾的句号。所有声音在火焰出现的那瞬间戛然而止,他们用恐慌的眼神看着她,不安的情绪迅速传染开来。
维多利亚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急急离开,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算再愤怒也不能动手。是的,他们的确很该死,肆意地玩弄生命,但他们何尝不是被玩弄的那一方呢?看看那些脸吧,他们本该在地里劳作,或者坐在老奶妈的身边听故事,但现在他们却站在这充满死亡和绝望的地方,等待着那遥不可及的胜利与和平。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在士兵们背后响起,“要是他娘的那么无聊就都给我滚去喂马去!”公爵大人的侍卫长阿尔肯达.巴克皱着眉头站在后面,一脸不悦地看着那群士兵,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混蛋。
“巴克爵士,真是凑巧。”维多利亚朝他打了个招呼,可是他却没有给她一点好脸色看。他就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不过是靠某些不见得光的事情取悦公爵。
“维多利亚小姐,您没有和大人一起出去吗?”巴克脸上挂着假笑,眼神冰冷地盯着她,“要我说,战场这种地方可不是像你这样娇弱的女人该来的。”
“第一,我不是什么小姐。”维多利亚也收起了尊敬,“第二,我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我也杀过人,所以,”她慢慢凑近巴克,抬起头骄傲地说,“不要把我和其他女人作对比,不然会吃亏的,甚至死。”
巴克后退了几步,略带惊恐地注视着她。他忽然想到,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曾经做过什么,曾经有一个叛徒出卖了公爵大人,就在大家都以为奥斯顿公爵死了的时候,她单枪匹马,把所有追杀的人杀光,把那个叛徒吊死在敌营里面,浑身是血地带回了公爵。
“瞧您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吓到了,爵士。”维多利亚似是无害地笑了笑,“今天天气还算不错,你的那些男孩需要一项操练了。”
“我只忠心于奥斯顿公爵!”巴克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潮红,“我不需要你来下命令。”
“没人怀疑你的忠诚,”维多利亚替他拂去了几粒雪花,“自从那次以后,没人敢于背叛了。”她满意地看到他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你看,这便是恐惧,来自黑暗,在你的内心不停生长,直到你无力自控不得不屈服。”她强迫他和她对视,“所以你选择了逃避,可是它们还是不停蔓延。巴克爵士,你输了。”
“你是恶魔。”巴克压低了声音,似乎怕被别人听去了,“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被你毁了的。”
“为什么不是被拯救呢?”维多利亚朝他眨了眨眼,欢快地朝前跑了几步,行了个屈膝礼。公爵一回到营地,就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把缰绳交给身边的侍卫走了过来。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公爵带着微笑问。
“大人,巴克爵士刚刚在说这么好的天气可不能浪费了,要好好训练下那些新兵呢。”维多利亚谦逊地站在一边。
“真的吗?”奥斯顿看着巴克,“这可真难得,阿尔肯达,真没想到你有一天会心平气和地和维多利亚说话。”
“是的,大人。”巴克又恢复了镇定,“对于维多利亚,我可向来没什么恶意。”
“哦?”公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那你就去吧!维多利亚,跟我过来。”
“可是大人,今天的午餐还没做呢!”维多利亚局促地说。
“没关系,我又不止一个仆人,过来吧!”公爵大人边走边说,“人要是少了影子不是很奇怪吗?”
维多利亚跟着公爵走近了帐篷,他的帐篷就和他的为人一样,简单、朴素、毫无装饰。公爵坐到椅子上,左手支额,似乎在苦恼着什么。
他老了,维多利亚看着他头上的白发如是想,可是命运却让他从一个战场奔赴另一个战场,而且那一个战场更加诡异,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流成河,只有言笑晏晏,永远不知道刀剑会从哪里伸过来,狠狠扎进你的身体。
“十年了,”公爵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跟了我十年了。”他看着她,目光炯炯。
“是的,大人。”维多利亚说,“你从死人堆里救了我,只有忠诚才能略微报答您的恩情。”
“可你也救过我,”公爵大人叹息了一声,“你从来不穿短袖的衣服,因为那里有五道疤痕。维多利亚,你不欠我的。”
“可是一旦忠诚成了习惯就再也改变不了了,大人。”维多利亚苦笑了一下,“那已经深入骨髓,就像呼吸一样正常。”
“你没必要和我一起去的,你说过,你不想成为一枚棋子。”公爵叹息了一声,“我更不想你看到我成为一枚棋子,而且还是一颗可怜的弃子。”
维多利亚倔强地别过头,“那我还能去哪呢?”她压抑着哭腔,“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下棋的人呢?大人,命运不是由他人掌控的……”
“可命运是神灵掌握的,”公爵打断了她的话,“而神灵把这种权利交予国王,只有国王才是唯一一个能下棋的人。”
“不。”维多利亚坚定地看着公爵,“我不离开,我也不会让您成为弃子。”国王不是主宰命运的神灵,她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我坚持。”她转身走出帐篷,这是她第一次违抗公爵的意志。
雪地里,一棵小草顽强地顶开头顶的石块,瑟瑟发抖在冰冷之中,维多利亚走了过去,把它连根拔起,默默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