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钟谨谕任徽州府休宁县知县。是年三月去徽州府述职,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被地痞调戏自称李慧娘的女子。
李慧娘自言出自书香门第,十岁时随家人上元节观灯,不料被人群冲散,被拐子拐了去。拐子见她容色殊丽,便下了本钱琴棋书画地调教,见其长成,便要将她卖与一年过六旬的富翁做第八房小妾。她听到风声便找了个机会跑了出来,不想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要不是得遇恩人,便活不成了。说完便声泪俱下,自愿卖身为婢,恳求钟氏夫妇救她于苦海。
钟氏夫妇起了恻隐之心,带着她回了休宁府衙。
“她来到府衙一开始倒也殷勤守礼,每天学着府中的丫头婆子们跟着伺候,勤快得很,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她本人又是个读过书的,经常帮着府里的下人们读个家书,写封家信,一来二去的,便得了府中上下人等的欢心。就连你祖父也称赞她知恩图报、温柔善良、知书达礼。”
老太太停了下来,仿佛在回忆着,也仿佛是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说。钟灵在心里撇嘴,这不过是有点文化的小三们惯用的伎俩,这么轻易就被迷惑了,吃亏也是应该。
“她的手很巧,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都能变个样子出来。同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她就能穿出不一样来。就这样来到府里没几天,休宁县的主簿就托你祖父保媒。你祖父让我去问她的意思,她竟然死活不肯,说是要一辈子不嫁,报答你祖父和我对她的活命之恩。”
经历过有爱情没有面包的日子,一个七品的县太爷在那里摆着,一个九品芝麻官能入了她的眼?她要能答应才怪。
“我与你祖父都很感动,却也不能真随了她的意思,主簿大人是个很好的人选,她一个孤女算是高攀。我和你祖父决定收她做义妹,也算给她个身份,可以风光地嫁给主簿大人。可是怎么劝她她都不同意,说是一日为仆终生为仆,不敢妄想与恩人称兄妹,我们只好作罢。”
听了这话,钟灵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钱庚娘的脑子被驴踢了,想了想又明白了。看来当小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开始都不在乎身份地位,只在乎想在乎的。这么一个能成为人上人的机会都不要还真是强悍,完全可以跟当初小三群里那个学历最高的硕士生比肩了,那时钟灵就没搞明白,硕士生明明有个绩优股的博士男友,怎么就非要给个已经是地中海的中国区代理当小三?看了庚娘她明白了,小三的大脑结构跟正常人不一样。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慧娘已经来了两个月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忽然颤抖了起来。钟灵吓了一跳,握住老太太的手道:
“祖母,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借着床头羊角宫灯发出的晕黄的灯光,钟灵看到老太太紧闭的双眼流下了两滴浑浊的泪水。暗道,庚娘估计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闹妖了。果然,老太太把手搭在眼睛上声音有些暗哑地开了口道:
“一天,你祖父跟县里的一些名流士绅去喝酒。我就像往常一般在灯下做着针线等他回来,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我特别地困倦,我想着在窗下的罗汉床上略歪一歪过了乏也就好了。谁成想我这一睡就到了天亮。我醒来一看,床上没人动过,而我则在罗汉床上睡了一宿。我刚要叫人问你祖父哪里去了,就听到东厢房你祖父的书房里传来喧闹声。有男子的怒吼,有女子的哭泣。我顾不得叫人,忙忙地穿了鞋过去,就见书房门口围着几个下人,在指指点点。见我过去便三三两两的散了。进了屋子里,便见你祖父衣衫不整地坐在那里面色铁青。在他脚边跪着一个更加衣衫不整的女人抖动着肩膀似在哭泣。”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钟灵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倒了杯茶来,服侍着老太太喝了下去。老太太的情绪平静了些,看着钟灵有些迟疑道:
“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你还太小,没的让这些腌臜事污了耳朵。”
“您说吧,我多知道些,心里也会警醒些,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也知道该怎么做。有些个人家一味的给孩子遮风挡雨,把孩子养的不知世间疾苦,以为这样就是爱孩子,我却不这么看,真正爱孩子的就应该让他知道社会的阴暗,人活着不易,教给他遇到困难该怎么应对,才是真正地对孩子好,您说是不是?”
“你是个明白的孩子,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压在心头几十年的结,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任他是谁也想找个知心人倾诉一番。吴嬷嬷是个好人选,可她毕竟是个下人。老太太放眼望去也只有钟灵这么一个让她既放心又安心的听众,最重要的是她还需要钟灵多了解些过去的事情,才能帮她想办法怎么对付钱庚娘。
钟灵又给自己倒杯茶喝了,方上床偎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爱怜地给她掖了掖被角。钟灵舒服地用脸蹭了蹭老太太的手问道:
“后来呢?”
“后来?”老太太看着钟灵稚嫩的脸,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又打起精神来快速说道:
“原来那晚你祖父喝得大醉回来。却不知为何没去正房去了书房,早上醒来便见李慧娘那个贱婢与他同塌而眠。你祖父大怒,既怪我没等他,又怪他的贴身小厮没照顾好他。我也很生气,气那贱婢没廉耻,气你祖父没把持住。”
钟灵长叹,这对不着调的夫妻啊,人家算计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出了事纯属正常,只是这时候不想办法找原因,找解决之道,竟然互相埋怨,这跟打开大门请人家进来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
“你们俩个可真有闲心,这时候不想着齐心协力度过难关,自己倒先内讧了。”
“你说得对。好在你祖父发过了脾气,也知道这事有蹊跷。便把那贱婢关了起来,找了贴身小厮盘问。”
原来那小厮送了县太爷到内院门口,没找到值夜的丫头婆子,正着急时,看见庚娘出来了,便央她叫夫人出来把老爷扶进去。庚娘进了上房,一会儿出来传夫人话道:
“夫人已经歇下了,让我帮着给送回房就行了。夫人还说你跟着老爷这早晚才回来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又拿出几百钱来,放到小厮手里笑道:
“这是夫人打赏你的,老爷交给我就行,你快走吧。”
小厮高兴地握着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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