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再也问不出什么来的账房先生,钟灵疲惫地道: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是能让我满意,我不仅不追究你,还允你带了这几年在云记得的好处走,你能办到吗?”
“姑娘大恩,小的没齿难忘,只要是小的知道的,定不敢有丝毫隐瞒!”
赵账房一听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得到那些非法所得,这简直比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正好砸在他脑袋上,还让他难以置信,立刻趴在地上磕头磕得山响,积极表明态度。
“像你们做这样的帐,通常都有两本,一本放在明面上,给东家看的,一本放在暗处给自己看的,我现在就要那本暗帐。”
听了这话赵账房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忘了尊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钟灵,这是一个声称要学习看账册的十岁孩子吗?这个行当里的猫腻还有她不知道的吗?钟灵盯着跪在地上的赵账房慢慢地又道:
“通常一些精明的账房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也许还会记第三本帐,而这本帐一般都是用来保命的,如果你拿不到第二本,能拿出来第三本也可以,要知道这是用来保你一家子命的。”
赵账房完全心服口服了,要是知道钟府里有这样一个高手,当初大掌柜就算跟他五五开,他也不敢作假帐,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道:
“姑娘明鉴,第二本帐在大掌柜那里,云记的一年收入是明帐和暗账的总和,第三本帐藏在我家里的房梁上。姑娘派个妥帖人跟我拿去吧。”
钟灵点头,便让吴总管把他带下去,自己则一心想着那个高级CEO一样的大掌柜,到底是为了什么还留在云记?姑太太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想到这里她觉得很累,便想先回房休息一下。刚走到门口,便见吴管家一脸担忧地站在门边。钟灵纳闷地问道:
“吴叔?怎么站在这里?赵账房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姑娘放心吧。”吴总管回道。
“那…吴叔你….哦…我这边暂时没事了,今天的事你办的很好,老太太很满意,让您好好休息休息。”
“这都是应该的。”吴总管恭敬地说。看着吴总管还跟门神似的站在门边不动地方欲言又止,钟灵有些纳闷了问道:
“吴叔,你….还有事?”
“姑娘,云记绸缎庄的大掌柜…”吴总管又说不下去了,只是脸上担忧的神色更盛,看着这样的吴总管,钟灵觉得心里一暖,柔声道:
“吴叔放心,如今我手上证据确凿,不怕他抵赖,再说还有老太太呢。”
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钟灵,吴掌柜狠了狠心道:
“姑娘,云记绸缎庄的大掌柜就是云忠!”
云记大掌柜,叫云忠。在钟灵的记忆里,小时候云忠经常会到府上来看她,后来她渐渐大了,分了院子才很少能见到了。云忠对钟灵比钟老爷更像一个当爹的,每当云记有什么好料子,云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云忠出门,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礼物来见她。大江南北跑生意,从来不忘寻医访药,治她这精神不济的毛病。这一切都应该是一个父亲为她做的,而不该是云忠。
钟灵并没有因此怪过钟老爷,两世为人她能理解钟老爷的心情。只是加上钟老爷这个爹,父亲,这个字眼如今在钟灵心里就更是一个名词了,上一世对钟先生是由爱生恨,爱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在她滚下楼梯的那瞬间,恨到了极致,于是她发现恨的极致就是平淡,是解脱,是自由,因为等她再醒来时,就再也没想过他,就好像他从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在这里,钟老爷向来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过那样经历的她根本就感觉不到受伤,只当他是一个她认识的陌生人。这就是她两世为人对父亲这个角色的全部体会。
而云忠,在她的心里却是比父亲更让她觉得亲切的一个角色,她喊他云伯,她很喜欢云伯这两个字从她的舌尖滑出的感觉,那是父亲两个字没法比拟的。云伯,你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可能?钟灵此时就像又一次体会到当初听闻钟先生为了赵宝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要跟钟母离婚时那种伤心、彷徨、无助的感觉。
钟灵知道这些感觉都是灵灵的感觉,不是灵儿的感觉,只是当初父母离异是灵灵和灵儿都经历过,所以即便现在这种伤心只是灵灵的,而灵儿已经二十好几,那些往事都已经过去,她甚至到现在还没见过云大掌柜,可是云大掌柜也仍旧给灵儿带来了深深的伤害。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把他当成了你的亲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把他当成了一个父亲?经历了那么多,你难道不知道父亲是最靠不住的吗?你难道不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吗?
痛苦中,灵儿选择的是质问,灵灵选择的是痛哭,一种心在滴血似的痛哭。
钟灵坐在桌前,愣愣地盯着门口,她现在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云忠。
灵灵说云伯一定有他的苦衷,咱们不能因为他卷了云记的银子就记恨他,毕竟没有他云记也不可能有现在这番光景,他拿走那些银子本来就是他挣的,咱们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灵儿说无论有什么苦衷他这么做就是错的。一个职业经理人不能因为能干就把公司的利润据为己有。就像一个有安邦定国之才的大臣不能因为劳苦功高就把国家据为己有一样。他的这种做法在上一世叫做贪污公款,在这一世叫做背主。无论在哪个时代,这么做都是错的。
灵灵说他比咱两辈子的爹对咱都好。
灵儿说咱不能感情用事,这两件事必须分开来看。
灵灵说….
灵儿说….
钟灵拿着毛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内心交战不已。墨萍看着小姐,不明白刚刚审赵账房时,还神采奕奕的小姐,怎么赵某一走她便蔫了?绿萍毕竟是在劲草居伺候多年的,深深知道姑娘此时心里的纠结,便劝道:
“姑娘再是心里不忍,也不能在这里避而不见。总是要把事情弄清楚不是?不管云掌柜做了什么,事情总得掰扯清楚了。云掌柜待姑娘好,上到老太太下到奴婢们没有不知道的。就算云掌柜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只要他真有苦衷,又情有可原,老太太最是心善,姑娘到时候再好好求个情,天大的事,主家不追究也过去了。即便将来不能继续当云记的大掌柜,凭着他对姑娘的好,留在身边使唤也是个好的。姑娘还有什么想不开?”
一番话惊醒梦中人,是啊,这件事放在上一世,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死缓,可是放在这个时代,主人让他活着他就死不了,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可纠结的,看来这外来户就是没有土著明白。钟灵忽然觉得有了力气,站起身道:
“走,到老太太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