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麓檀香袅袅,泉水从山岩和冰雪的细缝里缓缓钻出,汇聚成山间小溪涓涓流淌。
山里寒气弥漫,风雪肆意,时而若处子霓裳轻飘,时而若野马肆意纵横。
“铮……”
兀的一声筝鸣,由远及近,飘忽不定,转过弯,趟过小河,抚平了冰面上水窟窿里鱼儿泛波的涟漪。
“叮……”
又是一声清脆悦耳的击磬声从山间某处穿出,继而散播传遍了整个山间,拂过雪底青芒,越过树梢,漫过石棱,攀过山头,最终沁入心脾。
碧黛山间,一出小亭子里,钟震和庄禀粟二人正倚在雕花的木栏上,斜坐着。
大雪天,山间寒气重,两人各自披着一件披肩大氅,蜷卧着,虽然不惧寒气阴冷,但风雪浸湿了衣衫终究不好。
庄禀粟扯开身上淡青色的绣金大氅,一只手伸出放着,时而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筝,时而拾起青金小锤轻轻敲击身旁的磬钟。
“你抓到金胖子的时候,听说他都被吓尿了是吗?”
庄禀粟微微一笑,端起一盏茶,用杯盖轻刮杯口,微微吹了几口气,好似很好奇当时的场景。
“你说呢,”钟震手抓着一壶热酒,鲸吸了一口酒水笑道,“真想不通你怎么会用这种小人,欺软怕硬,还没弄清楚你有几斤几两就敢勾结那吕家。”
“这倒不能怪他,一般人是不可能探知我底细的,”庄禀粟沉吟道,“倒是你,怎么放那大力神通鬼走了?”
钟震咧嘴笑了笑道:“那头鬼?谁说我放它走了?”
只见他把左臂袖子卷了上来,一块青黑的鬼面刺青仿佛天生一般印在他的胳臂上,纹路神秘,仿佛有种种诡异。
“这是……”庄禀粟轻轻吮了口茶,看到标记却愣了片刻,继而道,“你把它给收了?”
钟震一拍胳臂,一条黑烟从鬼面刺青的位置飘起,化作一条人形模样的魂体。
“这头恶鬼本就是一条冤魂,实力也不差,我又何必拒绝收下这么一个助力?”
“这倒也是,”庄禀粟又低头吮了一口茶,平静下来道,“按照吕家的脾性,这鬼生前只怕也是个可怜人。”
“说来,你是怎么收了它的?”
庄禀粟抬头疑惑地看着钟震,因为他没有听到小漪说钟震收了这条大力神通鬼。
“这家伙虽然脑子转得慢了点,但胜在还不算笨,”钟震微微一笑,“凭它的实力,虽然不弱,但万一碰上了天生克制鬼类的罗刹力士,譬如吕家的杂碎们,它还是难逃厄运。所以它跑了没多久,又乖乖回来找我了,要认我为主,让我庇护它。”
“这条鬼也是有点意思……”庄禀粟哈哈一笑,望向正在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大力神通鬼。
“对了,那个胖子你准备怎么处理?”钟震似乎想起来了被他抓回来的金胖子。
“当然是杀了喂狗。”
庄禀粟毫不在意地放下茶杯,抱起一把斜倚在桌边的琵琶,拨弄起了琴弦来。
钟震点点头,又接着喝起酒来,一时陷入沉默。
庄禀粟拨弄了一会琴弦,发觉钟震没说话,看了他一眼,不禁诧异道:“你不会真以为我要杀了他喂狗吧?”
钟震一愣,反问道:“你杀了他不正常吗?”
“你想多了,他再怎么叛了我,那也是我的人,”庄禀粟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自信满满,“况且,我也不怕他反叛,我敢放着让他和吕家勾结,也就根本不会怕他叛了我。”
说着,只见他手一招,一只色彩斑斓青黑相间的蝴蝶陡然出现在他手中,双翅扇动,翩翩起舞。
“这是……”钟震奇怪道,然而随即他便变了脸色,“你这难不成是传说中凭空造物的造化本事?”
这话一出,轮到庄禀粟奇怪了,只见他奇怪地看了一眼钟震,“你怎么知道凭空造物的?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我这不是凭空造物,何况我如果到了那种境界,早就天下无敌了……
“这不过是我修行的功法中的秘术——七情蹁跹化蝴蝶,这种秘术看似凭空造物,实则终究还是法力运用的方法罢了。”
说着他五指虚握,掌中蝴蝶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然而这股青烟刚刚出现,钟震身边的大力神通鬼突然嘶吼了起来,身影暴退数丈,和庄禀粟拉开一段远远的距离。
“咦?”庄禀粟似乎很好奇,看向钟震,“你这头鬼真是不一般啊,看来有些异处。”
“哦?为什么它那么怕你刚刚的法力?”钟震奇道。
庄禀粟笑道:“我这‘七情蹁跹化蝴蝶’的秘术,是以法力化作七情之蝶,飞入人心不可见,但却能于种种关键时刻勾起我藏下的情蝶,攻其心,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这恶鬼,想来是察觉到这秘法的威胁了,不然也不会反应这么大,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它能察觉到就说明它不一般。
“可惜啊,这七情之蝶,我只修出了一只青惧蝶。不然的话,那天那个吕家老大我怎么可能让他跑得了!”
“那天姓吕的来了你究竟是怎么对付的?”钟震虽然那天听庄禀粟说了,却没有问清细节。
庄禀粟冷笑一声:“那个懦夫?根本用不着对付!
“那天他解决了我的守卫,便过来想要逼迫我归顺吕家,可惜他算漏了我的境界,想来是金胖子错估了我的实力。”
钟震轻轻皱了皱眉,“我知道你已经进了二境,可就算你是二境,你的功法不也是没有攻伐之术的吗?难不成……你动用那一剑了?”
“没有,那种家伙还不值得我拔剑,”庄禀粟轻蔑地摇摇头道,“我不过略施了些手段,便把他吓跑了。
“而且,这家伙还中了我的截脉指,想来就是逃回去他的小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你略施些手段?”钟震似乎脸色并不好看,“你所谓的手段怕是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你预先设好的陷阱吧?”
“你这家伙,什么都瞒不过你,”庄禀粟苦笑了起来,“就算这样,我终究还是赢了他一局。”
“赢了?你这也叫赢了?”钟震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朝着庄禀粟瞪了起来,“吕家老大肯定已经清楚了,你身边除了小漪,还有我能出手以外,就没有任何能够和他们抵抗的人了。
“吕家狼子野心,又不是慈眉善目,他们能有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再使一招调虎离山,谁敢保证他们杀不了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二境?”
“那照你说怎么办?军擂还没有开始,就算要对吕家下手,也得等军擂过去。”庄禀粟无奈地咧了咧嘴。
钟震思索了片刻,突然把手放进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张玉碟,玉碟面上刻着一只两耳三足的巨鼎,鼎身上雷纹密布,古朴大气。
“你随身带着这个,万一有人想要杀你,你就打碎这张玉碟,自然能解你燃眉之急。”钟震把玉碟塞到庄禀粟手里,轻声道。
庄禀粟盯着玉碟看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把玉碟贴身放入怀里。
钟震见他没问,心里本还有一丝诧异,可抬头看到庄禀粟颇有玩味的眼神时,不禁释然一笑。
一时之间,山间风雪无声,两人也都静静地没有说话,各自品着茶或是饮着酒,似乎有种沉静的默契。
过了半晌,庄禀粟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钟震。
“对了,”庄禀粟仍旧没有提起玉碟的事情,开口说道,“秘藏的事情,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了,再给我几天,或许我就能找到了。”
“哦?”钟震惊诧地看着庄禀粟,“那岂不是在军擂的时间内?”
“是的,你到时候恐怕不仅要打擂,还要来帮我寻宝。”庄禀粟笑道。
“你又给我找事了,准备怎么补偿我?”钟震没有拒绝,只是笑着看着他。
庄禀粟微笑着拍了拍腰间一口锦袋,从里面掏出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画着许多字画。
“这是这次参加军擂的大部分人的资料,除了那些还没有露过面的大世家大宗门的精英子弟以外,其他的基本上都在这上面了。”
钟震伸手接过这份资料,搁下手中酒仔细翻阅了起来,庄禀粟就在一边喝着茶静静等他看完。
过了好一会,钟震抬起头来,轻轻吐了一口浊气道:“这上面的东西,对我确实很有用,那些精英子弟不算,这份名单上就已经有不少好手了。”
“是的,”庄禀粟赞同道,“你想想,青州一带历来尚武,出了多少英雄好汉。那份名单上,燕垒,苏括,慕容晴雪,江剑青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你有妖刀寒衣相助,也未必能够压制地住他们。”
“军擂还有三天,看来我要认真准备准备了,不然还没遭遇那些精英子弟说不定就被人淘汰了。”钟震点了点头,沉声道。
庄禀粟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想到这次军擂居然如此严峻,多少明面上暗地里的高手统统出现,还有大世家大宗门这些门阀势力插手,都想得到征西的机会。
普通人可能是为了军擂的奖励,还有一腔报国的热血。而门阀们,目的却未必这么简单,征西对于他们而言,可能意味着势力范围的扩张,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把这样的机会拱手让人,一定是寸土必争。
亭外风雪愈狂,风吹树折,雪压千红,山间苔岩覆雪袄,青松挂银霜,两人各怀着心思无声对坐在这碧黛山的一片苍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