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在孟可心吃了几口泡水面饼后,就把芦雁蛋取了出来,蛋不大,外壳还有些黑。
让孟可心意外的是,英娘敲开蛋壳,里面居然是熟的。
当时陆星舒分过来的时候,其实是偷偷给的,没经过他娘,所以蛋是生的。
英娘又没有灶具炉子,怎么才把蛋弄熟了?
该不会她这个娘那么有想法,把芦苇干叶点着了焐熟的蛋吧。
这边孟可心思量着,那边英娘看在眼里。
不过孟可心的不吃和眼睛里的惊讶,她都理解成,她的女儿不知道她手里拿的是什么而不敢吃,或许还有点嫌弃它脏难看。
她连忙把蛋的外壳又擦了擦,堆了笑容哄着说:“可儿,这可是宝贝蛋,吃了它可儿身体好的快,过两天就能自己走路了。”
可孟可心眨着一双眼睛,就不张嘴。
眼见英娘急了,她才勉强动动嘴唇挤出个字来:“臭。”
她此时的舌头比前两天已灵活了些,但嗓子并没有太大好转,说话声音很有点“嗡嗡”的,因此对英娘的话也说的很少,基本每天除了“娘”就只“嗯啊”几个字。
英娘听了一愣,琢磨了半天,又看孟可心一脸嫌弃的样子,才明白她大概说了个“臭”字。
英娘其实对这芦雁蛋的口味如何也没把握,凑过鼻子闻闻,的确略有点腥味。
但是,这好不容易才有的一顿荤菜,说什么也要让女儿吃下去才行。
于是,英娘脸色不变,轻轻咬了极小一口蛋白,装成很美味的样子:“可儿看,娘都吃过了,很香,不臭。”
孟可心盯着她咽下,才满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慢悠悠学着英娘在递来的蛋上也咬了极小一口,然后便摇头再不肯吃了。
英娘催她,她就一边喊“臭”一边扭过头。
英娘无奈,只能又小小咬了一口,示意孟可心要向她学习。
最终,两人一人一口,把一个小小的蛋吃了将近一刻钟,才算吃完了。
英娘呼口气,仔细把剩下的蛋壳捏碎了撒在地下。她有些可惜这蛋只让孟可心吃了一半,她自然不知道这是孟可心为了让她也补充营养故意的。只好安慰自己,吃一半总比不吃强,也许这次吃惯了,下次孟可心就愿意整个吃了的。
才给孟可心擦了擦嘴,那边吃完饭的陆星舒已经跑了过来。
男孩子十岁本来就是顽皮的时候,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好容易见到一个比他小的娃娃,自然盼着一起玩,于是一得了空闲就忍不住往这边跑。
“可人妹妹可人妹妹……”
孟可心听他叫就想笑,自己这身体久病之下说话不清,那是没办法。如今碰到个娃娃却也是个大舌头的,“儿”字音转不过来,像粘着什么一般,“可儿妹妹”就成了“可人妹妹”。
“陆小哥来了,那就陪着可儿妹妹说说话吧!”
英娘边说边端起孟可心吃剩的那碗面饼,坐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
若放在正常时期,她断断不会让十岁大的男孩子快天黑了还跑到自家女儿跟前聊天的。
但现在呢,以前称之为家的地方已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女儿又久病,根本没有童年的快乐。好容易慢慢恢复了,又突遇变故。
如今,能有个差不多同龄的男孩陪着聊天解闷,对她的病情和心情该会有些帮助。
英娘看着陆星舒在孟可心面前晃来晃去地讲故事说笑,而孟可心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了过去,她的笑容渐渐隐了下去。
记得那天得救后,她惊讶地发现孟可心居然会讲话,这个发现让她又喜又悲,内心里煎熬的厉害,可当着孟可心的面,她却只强露着欢笑。
会说话,对旁的孩子来说最正常不过,可她女儿一直被说成神志不清的。如今醒来却会说话,证明她病着的时候,根本就能听到外界声音的,也能理解别人的话,可她没法动没法表达。被人说成傻子,还栽赃打骂,这是多苦的日子!
这么小的孩子,没享过福,尽在受罪。
英娘蓄了泪,在背光处无声地哭,同时也恨她自己当时把人想得太善良,害自己孩子受苦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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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陆星舒说笑的孟可心其实并没有被眼前的娃娃吸引多少注意力,她毕竟已不是真正的小孩。
她如今只纯粹用成人的心态和眼光在观察这个地方的孩子。
因为孩子该算是最不会耍心眼的,她要好好地护住她的娘,就必须对身边的事情都熟悉起来,她必须了解这里的一切。
陆星舒今晚带来的,是他自己编的一个芦苇笼子。
他连比划带解释地告诉孟可心,这个笼子有多难做,要花他多少的时间。
最后,他还一脸正经地说:他从没给别人做过,今天可是第一次,以前谁谁谁就央求了他很长时间,他都没答应。
孟可心听得笑了。
好么,她是要显得高兴些,毕竟来这里后,还是头一回有人主动献出他的“第一次”给她,不管是什么,她都该笑。
陆星舒看到孟可心的笑容,顿时更加兴奋了,把小笼子拽在手里摇晃着,大声道:“可人妹妹,我去抓萤火虫来!把它们放进去,晚上你看着它们睡觉,就不怕黑了……”
“星舒!你快给我回来!”
兴许陆星舒的声音太大,把那头芦苇架子下收拾东西的陆氏给惊动了。
陆星舒在他娘的一嗓子下,神情顿时有些蔫,低下头咕哝一句,又立刻抬眼对孟可心笑道:“可人妹妹,我去去就过来,你等着我哦!”
孟可心爽快地点头,更把比较能动的左胳膊抬起来,朝他摆手。
看着陆星舒一骨碌起身跑回去的身影,孟可心暗呼一口气,她知道这娃一回去就很难今天再过来了。
陆氏对她们母女俩的态度,其实很明显。
她并不介意救人,但她很介意要养两个闲人,英娘和孟可心两个人突然的出现打乱了她本来控制的日常生活。
这自然也好理解,陆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很穷,也许他们的全部家当就是眼前这些鸭子和那艘小船。
如今平白多了两个不能干活的人,不单单要分他们一家三口的粮食,还要她丈夫和儿子都分心跑来照顾,这让陆氏非常地心烦。
而且,英娘和孟可心的样貌和气度都很好,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却无缘无故掉在河里。那天,她们还都只穿了睡觉时的内衫。
英娘对他们的解释说的是回祖屋被劫匪打落河水,和亲人家仆分散。那为什么不看她们两个急着去找亲戚回家,而倒在这穷苦地方待着不想走。
这些,一定都让陆氏生疑,她也害怕英娘和孟可心给她的家惹来麻烦。
孟可心转回头,英娘已在她们那个简陋搭起来的窝棚下,给她铺睡觉用的芦苇叶,她神情专注,似乎就没听到刚才陆氏有些怒意的话。
哎,她聪明的娘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些呢,明知这里日子不舒坦,却还熬着。
可见现在想什么都是没用,只有康复,她才能带英娘离开。孟可心垂下头,右手暗中做起抓捏动作,她要自己在短时间内,至少做到能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