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说到兴奋处,禁不住双手微颤。王尔德说过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苦恼过去又觊觎未来的她,势必会走上周而复始的道路。至此,我暗暗佩服那些判官,他们一定是看清她的天性本是如此,才没有应允她留在地府的请求。
“小阎王说…他说。”小雨激动得有些许结巴。“他说,这一次我有1%的机会不再是瞎子。”
“他真的这么说?”
我为小雨感到莫大的高兴,如果不再是盲人她就不会陷入自责,将要生她的父母也不会因此失望痛苦。我真心地期盼下一次她回到地府的时候,带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何明用鄙夷的眼神望我们,“小阎王的话你们也信,况且只有1%的概率。”
小雨咬住嘴唇,“百分之一也好千分之一也好,我不在乎,姑姑,我要去!”她抓住我的手坚定有力,这一次她鼓起勇气一试。
我胸口的往生珠暗暗发烫,它潜伏于我的体内,只有我情绪波动时它才会隐约发出热量。此刻,小雨的澎湃心情感染到我,让我也萌生了一丝想要回到人世间的念想。往生珠用它独特的方式提醒我,叮咛我不可造次。其实往生珠真的是多余了,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五百年,未来的五百年我也会继续住下去,我对人间的向往是我人性的本能,可我对那个人的诅咒支撑我一年又一年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我可以没有花香没有路上嘈杂人声,我可以远离我最爱的商店以及各种烟花庆典,一切能记载幸福的时刻皆不属于地府,这里是捣碎幸福的所在。不相见不相伴不相知不相惜除了天人永隔,我别无他法。
“掌柜的!你的往生珠!”
何明顾不得理睬小雨直接向我扑过来。他的手指快要戳到我的胸口,我及时向后退一步,调整了呼吸,让往生珠渐渐沉入体内。
“姑姑,姑姑的往生珠怎么啦?”
小雨摸索着向我这边来,她张开的手指很长,似乎想要抓住我胸口的衣襟。
“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的珠子好得很。”我想法子安慰小雨,牵过她的手顺势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表示我完全没事。
“小雨今天先回去吧,你再这么兴奋下去,我们家掌柜的也会变得不淡定。刚才就是的,她胸口的往生珠都发光了。”
“何大哥你刚才说,姑姑的往生珠发光了吗?”
“可不是嘛。”何明嘀咕。
“姑姑…我…可不可以摸一下它。”
“什么?”
“我想摸一下你的往生珠。”
“往生珠在我的体内你这样是摸不到的。”
“我只想摸一摸它在的位置。”
小雨的手指又往我胸口的方向摸索过来,不知道是崇拜还是对生的不确定,她脸上的表情带着明显的亢奋。我体内的往生珠是维持我在地府肉体不消亡的一种灵珠,之前也有人尝试过对它叩拜祈祷,可往生珠不是观音娘娘的净瓶,对旁人来说它完全无用。
“小雨其实——”我刚张口。
五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刺痛感从我胸口袭来,小雨的三根手指居然似三把利剑般刺入我的肉体,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她要干什么!她的手指不断地往前用力,那一股巨大的疼痛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脑门上的热汗已经流到了脖颈,我除了大口吸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我本能地向外用力挡,身体的细微牵动都会引起撕心的感觉,鲜血像缺了阀门的水流不断涌出,我丧失了继续反抗的念头。
“掌柜的,不就是摸一下嘛,你干嘛脸上这么痛苦。小雨你也是的,摸一下就松开手呗,女人摸女人有什么好摸的。”我听见何明在模糊又遥远的地方喋喋不休,“掌柜的!你怎么在流汗,掌柜的你!你!你流血!”
我要摆脱她,我要摆脱这只冰冷的爪子。
何明抄起打票机砸向小雨的后脑勺。我看见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听见他咬紧牙齿的嘎吱声,他不管不顾的憨厚模样固然很可笑,可插入我体内的指尖越攥越紧。往生珠躁动异常,随着她一寸一寸地深入,那一股积聚在我胸口的热量随着血液沸腾。
小雨敏锐地侧身低头躲过打票机,非但如此,她迅速抓起柜台上的一把剪刀挥向何明的脸孔。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整整一百二十年她每天都来店里,这里的物件摆放位置她烂熟于心,她是有备而来。何明险些被刺到,他踌躇着不敢再向前,对往生者来说,哪怕是很小的一丝伤口都会导致他们魂飞魄散。
她在我耳边说,“姑姑你再忍耐下,等一会儿就不痛了,只有往生珠才能换我的眼睛。姑姑,再一会儿。”
天使和恶魔难分泾渭,一百二十年间我是有多混沌才能不分善恶。今天我死在这里也不能算是冤死,自己不长眼能怨恨谁。五百年前我亲眼见过女子被处以裸刑,剥光衣服游街且一刀毙命,我以为那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哪怕只是想起都会全身发颤。此时此刻,我正受着挖心掏珠之苦,她的一个指节已经没入我的血肉中,比起那脱光衣服挨上一刀这样的慢性折磨有过之而无不及。血要流多久才能停止流淌,我要疼多久才能真正摆脱。我只希望这个时间不要太长,我的每个毛孔都浸在疼痛中。
很久很久以前我对何明说,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死了,肉体与灵魂同时消失,求他把我葬在地府最美的地方。那块土地长满了各种奇异的地蘑菇颗颗有毒。何明问我为什么是那里,我说我怕饿,埋在蘑菇地里可以确保不挨饿。那时候我们俩都认为是个笑话,谁知道才过了几百年就要一语成真。
“丹雅,不要喊了。我的耳朵都聋了。”
白无常边掏耳朵边抱怨。他的身后还跟着黑无常和小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