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儿不紧不慢地原地向后转180度，我注意到他脚上穿着一双老式的北京蓝布鞋，鞋跟有些地方磨破了，露出白色的鞋底边，我看他还不舍得换的样子。他那条乌金拐棍向斜后方一指。我顺着他大致的方向不明所以地往地面看，一路走来的石子地干干净净别说是樱花连纸屑都不见一张，我正纳闷，老头儿又抬高了几寸棍头往斜后方的灰色窗口点过去，目光聚焦到那一点，果然有户人家的窗口处晾着一圈儿画布。粉色的衣夹夹着奶白色的画布，奶白色的画布上落着小孩子的笔触，几百个一大瓣一小瓣的粉色花瓣聚拢在一起，远远望过去非但是樱花还是成片成林的樱花树。我不禁莞尔，也不知道是谁家可爱的孩子画成这些画作，又是哪个有心的妈妈把这些画布晾成一道风景。只可惜，我是一个不解风情的路人，枉费了他们的美意。
老头儿道，“丹雅你这是要去哪里？”
“您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要去买斧头。”
“买斧头干什么？”
“砍我想砍的人。”
“你的功夫怎么样？”
“没那个人好，一丁点儿都及不上。”
“那你买斧头有什么用。”
“呃…求个心理安慰。”我无奈狡辩。
“丹雅你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吗？一个也没有吗？在你心里，你不相信黑白无常小阎王啊。”
“嗯..相信。”
“我老头子不这么想。既然你说相信他们，为什么不把你的心事交给他们去做。他们有比这把斧子更锋利的武器，他们有比你这双手更适合战斗的身体。”
“可是——”
“可是你不相信他们能分担你的痛苦，你不相信他们会感同身受。你的事情只能你自己来解决，哪怕是买一把类似牙签的斧头，你也宁可相信你自己。这是自私啊，丫头！”
如果不买斧子我买别的什么呢，双立人还是张小泉的剪刀，又或者是银针铁镖之类的暗器。正如老头儿说的，哪怕我装一潜水艇的兵器过去，我也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恐怕我的斧子还没掏出兜来，他的炎黄剑就足可以刺穿我的胸膛。我掏出无常镖撰在手心，低头抚摸着镖尾那一段大红色的穗子，我可以选择相信…
老头儿并不打算让我干歇着，“丫头来来来，你陪我去喝酒下棋。”
“下什么棋。”
“废话！老头子我会找你下围棋嘛！下棋要讲究棋逢对手，我和你呀，只下飞行棋当然是飞行棋！”
我心痒痒的，这老爷子太时髦了，都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人还会下飞行棋呢。这东西我在行，玩到今天半夜也不成问题。转念再想，我也够没出息的了，就要见到那个人了，还要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
老爷子绕着弯儿骂我，“哟，你该挨我一棍子！我老头子刚刚死了老婆子，我都没你这么愁眉苦脸，你瞧你脸上挂了根哭丧棒，你倒是会在我面前摆臭架子。该打！你该打！”
“姑姑你呆啊快讨饶嘛！”小煎饺紧着在身后追我，这时候才喘着粗气赶到。小脸红得比我冰箱里的红富士还要惹人喜欢，我严重怀疑他去过什么地方，依照他跑步的速度，这点时间绕着市政大厅跑三圈都够了。
张老爷子乐开花了，“花生米有没有酱牛肉有没有，都来陪我下飞行棋。”
往生者便利店中难得上演飞行棋大战，我用的是红色的塑料飞机，煎饺选蓝色，张老爷子挑了绿色的飞机棋子。我很快就掷到了两个数字六，两架飞机顺利离开大本营，煎饺紧跟我后，一架蓝色的飞机也跃然纸上，最悲惨的是张老先生，直至我的第一架飞机飘扬跨海回到大本营，他还是一个子儿没出去。老头儿没一丁点着急，呷着我酿的小酒，嘎吱嘎吱往嘴里送着一粒粒的老奶奶花生米，闲下来便数他一根根的白胡子玩儿。他除了吃喝便是配合我们一下一下掷色子，一会儿是个数字四，一会儿是一个五，再一会儿是一个二，就是没有掷到六，数字六跟咱这位老爷子绝缘了。
我赢得有些嘴软，“重新开始吧，给老爷子换个棋子的颜色。”
“干嘛干嘛，输了就反悔啊！你看你才一架飞机进来，我的飞机全在里头啦。这一局老夫赢你们哈哈哈。”
咱们没防备老头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临阵反水是可耻的，临阵耍无赖罪加一等罄竹难书，怪不得他是小阎王的师父呢，小阎王可没他这两手本事。他乐乐呵呵往自己的小酒盅里倒酒，与小煎饺就到底是谁赢了展开激烈的辩论。
“老爷爷您怎么能耍赖呢！您看您这一个飞机都没出来放过风，怎么就您赢了呢，棋桌上无父子是您输了要服输，不服输不行！”
“那我听听服输怎么着。”
“服输就钻桌子吧，边钻边喊张山峰是乌龟王八蛋！”
“混账！”
“姑姑你看，老爷爷非但不服输还骂人还翻脸。”
老头儿也不多话，随手一掷居然是一个六，手一翻还是一个六，再抖手还是六，六离不开他的掌心，无论他怎么投掷全都是六。
事到如今，煎饺不服不行。
“好吧，老爷子您是能人，我们承认输了行不？”
“那不行，服输就钻桌子吧，边钻边喊煎饺是小乌龟小王八蛋。”
煎饺言之咄咄颇有些急才，他连忙反驳道，“不可以不可以，您老先生是乌龟王八蛋，我要是当了小乌龟小王八蛋，这不是摆明着跟小阎王做对嘛，那位大人权高位重的，我可伤不起。姑姑你说呢。”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冲他使劲瞪眼。
张老顽童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哦哦，丹雅啊，我差点忘记了，你得给我磕头拜我为师，否则我怎么给你调身体，我怎么把我独门的绝学传授给你。这酒喝的，把正事给忘光了。”
我惊愕，“您要收我为徒？”
“嗯？”
“你还不三跪九叩。”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我双腿一打弯儿，就跪了下去。
小煎饺提醒我，“姑姑您今后牛了，您是小阎王的师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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