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定这娃儿戴的不是假发头套,我卯足了劲儿拽他那撮最黄的黄毛,他疼得咧嘴哼唧哼唧求饶,看似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想他大概不是演戏。我到底还不死心冷不丁揪了他几根头发凑近看,这头发染得怎么能这么有层次感错落感,为啥这么好的发型师我遇不到,我每次去完理发店都会虔诚地诅咒万恶的理发师好几个月。
他的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着转,这小样儿太遭人疼了,看得我快丧失抵抗能力。他瘪着嘴用我的袖子擦他的眼泪委屈地说,“姑姑您检查得差不离了吧,您难道就不记得昨天晚上木板门前的菠菜了吗?”
“菠菜?黑无常的那条狗!”
“得了吧,黑无常算什么他才是个副处级,论资历论年岁我都超过他,我犯事前好歹是个处级干部怎么是他的手下。我只是倒霉,晚上变成狗身的时候得听他差遣。”
“那你说为啥我在这里五百年从来没见过你。”
“这又是一件更加更加倒霉的事,我被关了五百多年的禁闭。”
“黑无常关你?”
“你这个女人怎么就死心眼儿呢。我说了当年我比他官大。黑无常的确是参与了围剿我的工作,可他只是其中之一,之一你懂吗,其他还有一堆零碎。零碎嘛就是小阎王小阎王的师父那一票人。”
小狗菠菜吹起来没完,排山倒海口若悬河,除了大闹天宫卫星上天没它啥事,其他所有的人类历史都与他沾上了边。
我委实听不下去,掏着耳朵岔开话题,“你的名字这么可爱谁起的?”
“是你呀!”
他像是受了五雷轰顶的打击,嘴里含着一截苦瓜似地咧得大大的。
“五百多年前,我立了功去人间采风,正巧溜达到你那个村子。你两岁的时候给我起的名字你忘记啦?你妈抱着对你说这只狗狗又黑又白又黄真好看,你当时就说了两个字——菠菜。”
菠菜的颜色又绿又红与他那撮黄不拉几白不拉几的毛没有必然联系,要真的是我无心说的词儿,我那时候太小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或者我说的不是菠菜,而是发出波什么的怪音。
“啊呀不扯了,你赶紧跟我来,都在美领馆签证处等你。”
小阎王的秘书即那位铁着脸的科级女干部在美领馆签证处门外候着,她见了我们立刻把手中的资料包递过来,我的是粉色的资料包,菠菜的是黄色的。她边走边介绍美国签证的注意事项,总结归纳起来是一句话,不问不答,有问必答并递上证明资料。
菠菜颇不以为然,这傻狗根本没把美国领馆放在眼里,边走边东瞧瞧西看看的,时不时还会停下来闻闻,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在某根柱子脚边撅起屁股撒尿做记号。我一抬眼瞄见他脖子上的粗项链,棕色牛皮的一圈,看起来质地很柔软,上面还有几颗闪亮的装饰柳丁。我干脆一把牵住这狗圈往前走,他也挺配合,用脑袋蹭蹭我的胳膊,我真心地希望他赶紧变成狗的样子多好,我还能摸摸他的头顶替他顺顺毛。
签证大厅的填表区内,小阎王等人散坐在一个角落。这位迷人死不偿命的帅哥今天穿了一件枚红色的西服,白色领带上的珠片光芒四射闪得我眼晕。黑无常也换了衣服,不过是一套黑色的正装,除了显得他很瘦之外,其余的风头都被枚红色的小阎王抢去了。这个帅到不要命的妖孽,我心里头骂了一句。白无常还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咬着笔杆不知道在想什么。小阎王的师父白发老者也在场,他看起来心情还算可以,见到我们来了还点头打招呼。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人,是蹲在一边瞅着小阎王流口水的珍珠!她怎么也在这里,昨天被她闹得我至今还没缓过劲来。这姑奶奶要是也跟去美国,我们这几个人怎么够她折腾。
小阎王春风满面地招呼我,“丹雅来,这里来。”
“嗯。”
我牵着菠菜过去。屁股刚刚沾上椅子边还没坐稳,白无常就拿我开涮。
“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个闷葫芦牵着条狗,跟你那儿表白去了。”
“啊…”
“丹雅你别光啊,你倒是表个态。我说昨晚这人可真不仗义,告白也不带着我们去,指不定人家丹雅心里喜欢的是谁呢。论长相么小阎王一出谁与争锋,论亲和力嘛我都比他招女人喜欢。我说丹雅呀,你就干脆给他一句实话,让他死了心算啦。”
菠菜用力嗅了嗅鼻子,“好酸。白无常你吃啥啦,醋劲那么大,熏死我了。”
“这条死狗!杀了你涮狗肉吃!”
本来没啥可害羞的,被白无常这么一闹,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偷眼看黑无常他还是那副威严的样子,丝毫没有受他们的影响。
珍珠拉拉我的衣服,用手背擦擦口水喃喃道,“你说我们家小阎王是不是很帅啊——”
“呵呵。”我敷衍。
“你看他是不是头顶闪着巨星的光芒。帅得天上没有地底下独有。”
“…”
“你看他的品味,看他穿衣的搭配,那么艳的玫红色搁在谁身上都是个俗大俗,穿在他身上怎么就只剩下惊艳。你看他简直是,他简直是仙风道骨!”
我递给她一张双层纸巾。
“再擦擦口水。”
“丹雅我要是你,我肯定选帅的那只,你说是不是啊——”
一众人回头望她,眼神复杂各有不同。
珍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虎起脸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选也不能选我的小阎王,你知道他早就是我的人了。我昨天吐在他身上,所以我会对他负责的。我会照顾他的起居,让他体验无微不至的帝王般的享受。我会挡掉所有扑向他的桃花。他要是生病我就替他采仙草,他要是想吃天上的月亮,我会…”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情地说,“你以后的日子挺不容易的,担子很重啊,珍珠同志!”
珍珠陶醉其中,“那你不必担心,我自己的多情债,我自己会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