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的气氛似乎凝固一般。
这个形若乞丐的神秘高手,从一上车就独坐马车一隅,如老僧入定,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一只手掌大小深色锦囊躺在他的腿边:
那正是从‘黑耀剑’吕修潜身上夺来之物,里面鼓鼓的,装满了未知的东西。
而白衣女人则坐在马车内的另一侧,萱儿傍于她的身边,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冷眼旁观了良久,白衣女人终于是开口问道。
说话时,她的双手轻轻的放在膝盖上,十只白皙的手指,以一种神奇却又并不规则的韵律轻轻弹动。
“哦?”
闻得此言,陶然的唇角轻轻一动,却并未睁开双眼,只是回答道:
“我救你们?”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带着的淡淡疑问,却是让白衣女子语气一噎,她手上的动作更急了。
十指翻飞,珠落玉盘,又不带分毫风响。
直勾勾的盯着陶然,好半晌之后,她的手指才慢慢停歇下来,然后似带着些无奈的道:
“好吧,那我只问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陶然,你们呢。”
直爽的回答,竟让白衣女子措手不及,略楞了一下,白衣女子才回过神答道:
“我叫沈仪,这是我的女儿沈萱,外面驾车的老者,乃是与家父生死之交的卓不凡卓叔。”
沈仪的回答更直爽,将陶然所问的‘你们’,全部回答出来。
就连那沈萱都是有些诧异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在她的脑海中,妈妈一直是一个非常安静恬淡的人,能不说话就绝对不会言语。
然而今天,在面对着这个陶然的时候,妈妈的话似乎…不过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又被连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充斥着小小的脑袋,所以只是安静的听着…
而陶然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沈仪,只是淡淡的说出了两个字:
“有趣!”
“有趣么?”
沈仪的话冷冷的,嘴角扯动,似乎在嘲笑眼前的拿人:
“你却不知你已经闯下弥天大祸,杀了‘三才毒剑’,就等于是得罪了当朝宰辅程知节,程知节势力满天下,手下更是高手如云,一旦他得知了今日之事,恐怕…”
“哦?”
沈仪的话并未让陶然的脸上出现任何忧色,只是眉毛轻轻一扬:
“那又怎样?”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程知节势力的强大。”
沈仪摇着头,缓缓道:
“上京皇城,高手之多,辨别难分,此人却可稳坐朝堂,把持政化数十年,你难道真的以为他的手下只有‘一痴二魔三毒四残五铁’之类不入流之徒?别说是你,就算‘剑圣’习苍穹亲临,恐怕都不会轻易的杀了三毒,而冒了得罪程知节的危险…至于你么…”
“我应该怎么样?”
陶然似笑非笑的问道。
沈仪的脸上恼怒一闪而过,暗道此人不知好歹,但却马上又是一惊,自己怎会被此人弄得情绪如此波动?难道…
心中思量,脸上却是与常无别,道:
“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下车而去,此事自然落到我沈家头上,谅那程知节势力再大,也不可能联想到你和令尊习…”
“等等。”
陶然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深深的皱了起来,望向沈仪的脸上,竟是带着无与伦比的寒意。
“你!”
沈仪一惊,因为此时陶然眼中的杀气,竟比在面对那‘三毒’之时更为强烈!
为什么会…
来不及多想,于是,她立即果断出手。
一只洁白如雪,纤纤如玉的手,轻轻一扇,便带起幻影千重。
最纯的白。
最真的幻。
最迷的离。
刹那之间便封死了陶然周身所有可逃避之处。
沈仪相信,哪怕再厉害的先天高手,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都不可能逃脱自己这一掌!
她有这样的自信,只因为,她的这一掌,来自于那人——那个在江湖中已经如神般,只留下传说的人,这一掌,同样也是传说中的一掌。
就算面前是‘剑圣’习苍穹,‘剑皇’元轲,甚至‘剑神’柳怀素,一掌出,对方都要退避三舍!
否则,一定会伤在自己的掌下。
更何况,眼前的只是一个年轻人,一个虽然会‘先天无形破体剑气’,但却绝对不可能是习苍穹的年轻人。
自己这一掌,还对付不了他吗?
沈仪笑了,轻轻一笑,如同花开…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
花开花谢,只在一息。
当陶然那冷酷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然后,她那传说中的一掌却只是被人一只手,就轻易的抓住,所有攻势立破的时候。
沈仪的笑容顿住了,然后,花儿谢了。
“你…”
哆嗦着红唇,贝齿轻咬,满眼竟是麻木的骇然。
沈仪呆住了。
她的柔荑,被陶然握住而不自知。
“愚蠢的女人,你要为你说过的话付出代价,那习苍穹算什么东西,竟敢侮辱于本宗…”
陶然话语冰寒,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而他握着沈仪的手更是愈加用力!
沈仪的脸扭曲了,她只觉得自己的手似被铁箍紧轧,森森白骨若隐若现,再要用力,她的手就会被无情的握得粉碎。
女性的柔弱,在她的脸上展露无疑,清泪一滴一滴的从眼眶中滚出。
但令人惊诧的是,她甚至连一个‘痛’字都未出口。
……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就好象常人刚刚说了句‘你好’,然后握了下手一样。
不过一旁的沈萱却是立即发现了状况,然后就如同一只凶恶的小老虎般扑了过来:
“快放开妈妈!”
沈萱边喊着,一边张口咬到了陶然那乌不拉叽、黑不溜秋的手上。
这样的咬法当然不可能对陶然造成任何伤害,但是却让他为之一愣:
他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儿会这样做。
女孩儿紧紧的咬在他的手上,丝毫没有理会那只手有多脏,两只大眼睛愤怒的盯着陶然。
或许因为咬得过紧,她那幼嫩的唇上竟出现了一线血丝。
陶然突地轻轻一叹,手上终于没有加力。
然后仔细的盯着沈仪,一字一句的道:
“你要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说完,他的手慢慢松开。
沈萱赶忙将妈妈的手夺了过来,那原本白皙如玉的手上,此刻已是青一片、紫一片、红一片,就好象精美的瓷器,被人故意打碎般,令人疼惜莫名。
“你这个坏蛋!“
沈萱对陶然怒目而视,却发现陶然又一次紧闭了双眼盘坐在那里。
再想骂时,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不断用狠狠的眼神盯着陶然,一边为沈仪的手吹着气。
“唉。”
沈仪的心中长叹一口气,略带恐惧的看着陶然,待转到沈萱身上时,又变成了另外一副表情:
爱惜、怜悯、愧疚…不一而足。
……
我变了么?
陶然闭着眼,脑海里却是不断反问着自己:
“难道,那个一直鄙弃着‘天剑宗’尘念难弃的心魔,刚刚得到了一副身体,就已经变得和他一样了么?自己为什么会放过沈仪?要依照自己的性格,这种出言辱没自己的,不应该直接就让她消失么?”
“难道…不,自己没有变!”
陶然的内心之中大喊起来:
“一切,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儿,对,只是因为他!她是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宝藏,所以自己才会…才会放过那沈仪一次!那‘三毒剑’,自己不是就毫不犹豫,没有放过么!”
“是的,一定是这样,我陶然,没有变,也绝对不会变!天剑宗,你等着,我陶然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就在陶然的心中挣扎呐喊着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然后外面传来了卓不凡的声音:
“小姐,小小姐,还有…”
“陶然陶公子。”
马车内的沈仪淡淡瞥了陶然一眼,然后接口道。
“哦…原来是陶公子,却是老夫的不是了,竟不知公子大名…还请小姐、小小姐和陶公子下车来,这中州城已经到了!”
中州城确实到了!
这是陶然来到这个时候后见的第一座城池——是的,当陶然醒过来的时候,接受了‘陶然’全部的记忆,虽然只是一个乞丐杂乱无绪的记忆,陶然也知道,自己是被天剑宗一剑破碎虚空之后打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但即使如此,在面对这中州王城的时候,陶然也不禁心生赞叹:
如此雄伟之城,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
单是一个进城北门,就有多达六条大道,每道数丈快,进出者门各不一,井然有序,令人望而心畅。
那城墙更是高达十数丈,且分为数层,每层墙窗之后,皆有军士,显是守卫严密之极。
而进城之时盘查之严,更是让人生畏,行人下车,骑者停马,十数张通缉人物画像挂于墙上一一辨认后,才得以入城。
城墙上两幅对联更是豪气万分:
左联:待问天下无双处
右联:傲立人间第一城
如此气魄,配上此地之景,就连陶然也不得不叹然。
不过就在陶然打量着这城的时候,旁人也正打量着他:
并不是他们没见过乞丐进城,却是这个乞丐竟气定神闲,大摇大摆的站在那里随意打量,完全不像一般乞者低眉顺眼般的自觉——好象他并不是乞丐,而是富家公子,江湖大侠一般。
而且更加过分的是,他身边竟有一大一小,神态温驯的绝色美女,身后还有仆人牵着马车相随…
这是什么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