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尚未苏醒的清晨。
晶莹剔透的露珠,静静的挂在树叶上,悬在花蕾边,洒在草丛里…鱼白晨光照耀其间,流转欲滴。
似乎婉转的精灵,好象安素的仙子,在这初生的时光中,显得那么美妙无邪。
“驾!~~~”
一声低昂闷喝,打破了天地间所有的宁情逸绪。
两匹神铄骏马拉着的急驰马车,在官道上飞驰前行着,强劲有力的四肢,高昂扬耸的头颅,无不章显其绝世风范。
只不过驾车之人手中凌厉的皮鞭挥舞,却是毫无怜惜的抽打在马儿身上,一道道暗红的痕迹,让两匹马儿脚下步伐不敢有丝毫怠慢,拼足了劲的拉着马车向前飞奔。
只有那口鼻之中浓厚的喘息,和那本是乌黑铖亮的毛发上沾染得满满的飞扬尘土,才能表明它们一路行来的疲惫。
和它们同样疲惫的,还有那车辕上头发半白的老叟车夫!
紧握着手中皮鞭,苍迈的青筋在他的手、脸之上暴露无疑,眼中布满血丝,仿佛随时都会毫无征兆的闭上。但却依然炯炯而顽强的大睁着前方,间或不时的扫过四周。他的双耳警然高竖,哪怕有丝毫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他就像一张紧绷的弦,任何不同寻常的异动,都可能会引发他神经质般的反击!
整驾马车,似乎都感染上了他如利箭将出般,散发着一股无法阻挡、一往无前的气势。
“卓叔!”
马车内突然传出一个温雅如雪的女声,让老叟车夫‘卓叔’气势一敛: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禀告小姐,翻过前面这段山路就是‘十里关’,离中州城距离大概还需要小半个时辰…等过了中州城,就再也不必担心那程贼的追杀!”
卓叔咬牙切齿的回答着,边控制马车攀爬眼前开始变得陡峭的官道。
眼前已经能遥望极远处山巅上‘十里关’那宏大的关隘,过了‘十里关’,然后就是著名的‘中州王城’,即使程贼势力再大,却也不可能将他的爪牙伸到那里!
得到卓叔的回答,马车之内陷入一片寂静,良久之后,才又传来小姐的声音:
“卓叔,到‘十里关’的时候,停车歇息会儿吧,一天两夜的行程,离上京已有近千里之遥,想那程贼的人马,恐怕一时半会也是追不上来的,而卓叔你…”
虽然小姐的话语轻润,仿佛天山雪莲般不带丝毫烟火之气,但卓叔的心中还是猛地升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小姐是在关心着自己的身体。
但卓叔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小姐,我还撑得下去…咳咳…”
话未完,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又马上被他一手捂口强行止住,只是那残喘苟延的闷咽,怎么也压不下。
而他那捂住口鼻的五指间,数道殷红顺流而下。
“卓叔,你…”
“没什么大碍…咳…小姐,老奴刚才…刚才只是口中进风…所以…咳咳…”
勉力说完,除开粗重的喘息,卓叔却是再也无力言语。
卓叔自己也知道,两天前那场激烈的大战已经让他的身体受到不可愈合的伤害,再加上这一日两晚的昼夜急行,早已让他的身体成为强弩之末,但他却根本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下去。
他的心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坚强的信念:
定要将小姐和小小姐,送抵安全的地方,才不枉老爷的临终托付…
老爷…
一想到那个自己侍奉半生的主人,崇敬、悲怆、愤慨、…
程贼!
恨只恨,今生恐怕也很难为老爷复仇了!一想到程贼那滔天的势焰,纵使如卓叔这般将其恨之入骨,却也只能在心中悲怒嘶嚎,各种负面情绪又一次瞬间充斥满他的全身,然后他手中的皮鞭就又一次挥舞到了那本已极为卖力的马儿身上:
“驾~!”
卓叔一声大吼,马车再次加速前行,而那马车之内,却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唉~~~”
轻柔的声音,仿佛微风拂过,就连一帘之隔的车外卓叔,都没有听清。
别说是他,恐怕就算是当世最一流的高手,近在咫尺间也未必能听得完全。或许只是认为恐怕是自己耳中幻听一样,然后将之抛在脑后。
“驾~!”
马车顺着山路官道,带着一车人等,巍巍前行。
……
而此刻的‘十里关’关隘前的百丈外一处开阔石地,红黑蓝三色锦衣,就如同三朵鲜明的火焰,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在不知觉间形成犄角之势。
他们不远处就是进入中州城的必经之路。
“十里城关天下险,中州王城世间名…啧啧,果然不愧为天下雄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真是一个好地方!”
红衣大汉怀中紧抱着一柄同样火红的长剑,就好象搂着什么希世珍宝般,未曾有丝毫懈怠。
他的目光仰视着不远处,似从两座巨石山巅中凿开的天险大道,进入中州城的缓要重地:
‘十里关’!
目光再转,‘十里关’山巅左右各距七、八里之处的高山纵地,皆是旌旗飘扬,隐有房槽营舍。
“二哥,那些便是中州城守军罢?”
红衣大汉遥指其处,转头向蓝衣人问道。
“是的,那便是中州守军。左右卫营各五千人马,皆是中州精锐。其守卫将军,乃是‘灵犀双剑’王铎、王锋两兄弟!”
蓝衣人点头回答道,观其神色,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而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柄同样蓝色的长剑,只不过每当他说话之时,那剑鞘之内却是隐传风雷颤音,仿佛正有什么东西不甘束缚,欲脱之而出。
闻得此言,那红衣大汉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灵犀双剑’王铎、王锋,相传乃是孪生兄弟,自小便是心灵相通,天赋极强,又拜于当世第一大门派武当山之下,习得联手合纵剑法,多年前初出江湖,便连挑各派高手而罕有败迹,堪称天下一流,想不到现在却是在这‘十里关’当起了守关大将!
“十里关乃是连接上京皇城之要道,如此天险地利间,还派驻精兵强将把守,看来这中州势大,不服皇令,果然名不虚传啊…”
蓝衣人点头笑道:
“老三你久居塞北却是不知,我大业立朝三百余年,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便是雄才大略,其后历任皆无粟囊之辈,及当朝仁皇帝,更有冲天之威,却依然只得空有其名,皇威从北部上京至这中州,然后便再无可寸进,三弟,你且知道这是为何?”
听得蓝衣人的话,红衣大汉稍顿,未作思考就立即脱口道:
“是因那‘中州王’!”
‘中州王’三字一出,便连那在旁一直未曾言语,神色云淡风清的黑衣老者也是突地双眉一震,猛地转头遥望不远之处:
距离三人十数丈开外的一处乱草石碓上,几根枯草无风自动!
“谁!”
红衣老三极为警醒,在发现动静的刹那,人已如长虹贯日般飞击而出,带起一道耀眼的红芒,只在两个瞬息,便已抵达,然后却又嘎然而止:
“咦?原来是个小乞丐!”
看着眼前倒睡在草石堆中,头发凌乱、浑身脏臭、似乎刚刚睡醒的乞丐,正用空洞的目光盯着眼前突然从天而降的陌生剑客,红衣老三神色略松,却是口中道:
“却是差点脏了我的剑。”
巧无声息间早已出鞘的长剑,赤红的剑身上带着灼人的热,映得老三的脸上更显狰狞:
“赤炎剑上,岂可饮如此卑微之血。”
红衣老三小心的收回长剑,然后一脚踢在眼前惊动‘它’的乞丐胸前。
脚力看似轻缓,但及至乞丐身上却不断发出‘嘎吱’的骨裂声音,然后那还未有任何反应的乞丐身体便凌空飞出,落在更远的杂草丛里,再无丝毫动静。
红衣老三大步赶回,立即向那黑衣老者禀道:
“老大,那乞丐想是一直在睡觉,所以…我已经将他…”
黑衣人盯着他的脸,锋利的眼神竟在瞬间让红衣大汉觉得似有人卡住自己的脖子,无法呼吸,又无处躲避。
良久之后,在那红衣大汉的脸色涨得似乎与他的衣服同色,整个人都快要窒息时,黑衣老者这才垂下眼眸,低沉的声音嘶哑道:
“此次中州之行,我等兄弟三人身受丞相重命而来,切不可再有丝毫失误。”
“是的,大哥!”
红衣大汉这才紧舒了一口气,蓝衣人闻言也是赶忙道:
“只要这次顺利完成丞相大人交予的任务,困顿我大业王朝三百余年的中州之局将会消逝冰融,再加上接下来的这件天降之功,到时候在丞相面前,我兄弟三人…却是再也不会屈居那‘生死双魔’两大匹夫之下,再等大哥突破先天壁障的话,就算那痴人何照衣…”
蓝衣人的话,将红衣老三刚生沮丧的心再次活泛起来,笑道:
“二哥所言是极,要说这沈家余孽来得还真及时,完全是给我兄弟三人送功劳而来的…只是那痴人何照衣,却是完全辜负了丞相之重,竟然连区区沈家之人都无法铲除干净…”
“三弟,切不可轻敌辱己!”
蓝衣老二似乎发现了黑衣人脸上微动,颇知老大生性厚重,极为不愉轻敌之情,连忙婉劝道:
“‘痴人’何照衣身为先天高手,列入剑榜多年,绝对不可小觎!”
“咳咳…正是正是,愚弟糊涂了!”
红衣大汉又知自己误言,想到刚才老大凌厉的眼神,此刻后背还是冷汗突突,只得干笑两声,转向蓝衣人道:
“二哥,那沈家余孽真的会来吗?”
“会!”
蓝衣人的目光转向‘十里关’前那条迂回渐上的官道中,一辆马车盘旋而来。
“一定会。”
此时,黑衣老者也又一次抬起了头,眼神似要划破长空般,直落在那行来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