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三十六年冬,狄国举十万大军进犯大陈北方边境。
之前整整二十年,两国小规模的摩擦一直不断,可从未发生过上万人的大规模冲突。
大陈当今圣上武啸帝二十年之前,御驾亲征,坑杀了狄国二十万大军,若非当时南方大楚进犯,可能狄国已经彻底消失在这片大陆之中。
平静了二十年的北域,终究还是再起波澜。
大陈北部的祁县,到处都弥漫着狂热的气息,是的,狂热。
不同于南面的大楚,处于北边的大陈,已经跟狄国进行了长达上百年的战争,两国之间的仇恨早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曹宇在从学堂回家的路上,听到的全都是讨论这场战争的话题。从这些人口中,他了解到武啸帝已经颁布了征兵令,凡是十四岁以上,没有残疾,身上没有功名的壮年男子均要参军。
这跟曹宇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两年前,仅仅十三岁的他就已经通过童试取得了秀才的功名,在祁县与周边的几个县城之中也颇有才名。
“掌柜的,我又来拿药了。”
听到这略带稚气的声音,回春堂的掌柜便露出了笑容,从旁边拿起一早便放在那边的药:“曹家小哥,你娘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吃几副药调理一下便可痊愈。”
曹宇接过药,朝着掌柜的点了点头:“承蒙掌柜的近日来的照顾。”
“千万不要这么说,等日后你高中了,我这回春堂也能借你的光啊。”已经年近花甲的掌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曹宇笑了笑,对着掌柜行了一礼:“借您吉言,若日后如您所言,学生必定百倍回报,告辞。”
看着曹宇离开的身影,回春堂的掌柜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嘴中嘟囔着:“好孩子啊,自幼便如此懂事,如此孝顺,难得,实在是难得。”
手中捧着从回春堂拿来的药,曹宇的脚步快了许多,跟着街坊四邻打着招呼。见此情景,他心中却有些许感慨,十五年了。
记得当初因大学刚毕业,找不到工作而借酒消愁的自己,忽然一觉醒来便来到了这个奇妙的世界,他有点不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十几年过去了,当时还尚在襁褓中的自己便知道父亲已经因病去世。
是母亲一个人将自己抚养长大,父亲是个穷秀才,一生的希望便是考取举人,有一个别人认可的地位。可是天不遂人愿,连那中举之后发疯的范进都有所不如。
听说母亲家中颇有资财,却因嫁给一个毫无前途的秀才而被逐出家门,反正曹宇是没有见过一个母亲家的亲戚。
“娘,你生病就不要干活了,这种事我来就行。”一踏进那简陋的小屋,就发现自己的母亲在洗衣服,曹宇连忙上去阻止。
曹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连连摆手:“没事的,我的病不是快好了吗。总是麻烦隔壁的张婶怪不好意思的。”
曹宇扶着自己的母亲走进了卧房,让她躺在床上:“娘,现在你是病人,大夫说还要吃几副药才能好,如果再生病了不就是得不偿失吗。”
“好,好。娘不动了,宇儿,今日在学堂都学了些什么啊?”曹氏文芳其实并不识字,在这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里,除非是大家闺秀,不然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学文识字的。
可是曹氏就是喜欢每一天都这么问,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心安一点。
曹宇拿出旁边的砂锅,开始为自己的母亲熬药:“今天先生教了策论,明年我就要去参加乡试了,先生也是用心良苦。”
曹氏欣慰地点点头,这个儿子从小就没有让她操过心,别人家的孩子还只知道打闹的时候,曹宇便已经开始帮着自己做事了。将自己所有的嫁妆全部当掉之后,才让曹宇进了学堂,开始读书认字。
这孩子更是没有让自己担心,就连学堂的宋先生也对自己的儿子赞不绝口。想着想着,曹氏忽然有些哽咽。
“娘,您又想起爹了。”曹宇发现母亲久久没有说话,抬头看到母亲眼中含满了泪水。
“你爹一辈子就想考个举人,可惜却早早……”曹氏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脸上带着欣慰,“娘很开心,儿子你长大了,肯定比你爹有出息,这样你爹也可以安心了。”
曹宇看到母亲如此样子,也十分难受,坐在母亲身旁帮她盖了盖被子,心想绝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失望:“娘,您放心,明年儿子一定考中举人回来,到时候一起告诉爹这个好消息。”
曹氏狠狠地点了点头,摸着曹宇的脑袋满是欣慰:“娘有个好儿子。”
次日一早,曹宇便从床上起来,到街上买了两碗小米粥跟一点咸菜,自己只是喝了点热水,就要拿着书本到学堂去上课。
“宇儿,今天卖粥的又多给了你一碗吗?”曹氏这时已经坐起身。
曹宇嗯了一声,“是啊,我答应了他过年的时候帮他写一副春联。娘,不说了,我先走了啊,你要记得都吃完啊。”
学堂距离曹宇的住所有些距离,这里是祁县大户人家住的地方,走进学堂便发现已有数名学生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有年仅六七岁的童子,也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不少人正三五一伙地聚在一起嬉戏,当然也有用功之人,正拿书苦读。
学堂的先生宋到乃是一举人,已经是真正拥有权力的读书人,可见官不跪。秀才其实仅仅只是一个门槛,处于最低等,只有你中了举人才能得到他人真正的尊重。
宋到为何在此教书曹宇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宋到对自己非常用心,希望自己能够考取举人,乃至进士入朝为官。
猛然间,整个教室便一片寂静,只见一个两鬓斑白,手拿戒尺身着读书人特有的长衫,此人坐在了讲台之上,这便是学堂的宋先生。
“先生早安。”所有学生一齐问好。
宋到点点头,直接拿起前方的书本又放了下来,朗声道:“今日先检查昨日布置的功课。”
“赵敬理,起来将昨日所教的千字文诵读一边。”宋到指着前排的孩子道。
赵敬理年仅六岁,今年方入学,只见他朗声背诵,并无一个错字。宋到满意地点了点头,忽而发现后方一个身材臃肿的少年正低头不知在做什么,皱了皱眉头:“陆仁贾,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下一句是什么?”
只见那胖胖的名叫陆仁贾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曹宇对班上的同学认识不到几个,可是这陆仁贾却让他记忆犹新,首先是他的名字,再接着就是他的体型。而后才是他的家世,这陆仁贾是祁县县丞的儿子,在县内也算是小有势力。
“竖子!上前来!”宋到异常生气,曹宇也可以理解,这陆仁贾比他晚几年入学的,如今也有两年了,虽然比自己小几岁,可两年的时间连大学都没有背会,这也难怪宋到如此生气。
只见那陆仁贾怯怯地走上前。
“伸手。”宋到冷冷道,而后便拿起那黑黑的戒尺狠狠地朝着陆仁贾的手打了下去。
“曹宇,你来答。”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对曹宇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难度。
“何解?”宋到十分满意地点着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继续问道。
“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然,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古之圣人皆才德兼备,故可兼济天下,学生虽未有圣人之德,圣人之才,然兼济天下乃学生之志也。”
“好,好,好!读书当如曹宇,汝等皆应以此自勉,若有入朝堂之日,切记修身养性,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一屋不扫,何以齐家治国平天下。”
“学生受教。”众生齐声道。
宋到点头之后,拿起书本开始了今日的授课。曹宇认真地听着宋到的讲授,其实这些东西他早已烂熟于心,父亲留在家中的书父亲一直没有动,曹宇几乎每一本都看了又看,他需要知道的是宋到对于这些书本的解释。
毕竟宋到是中过举人的,他的解释比父亲在书中的注释更加适合考试。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怨恨的眼光正对着自己。
下学之后,曹宇并未多做停留,回春堂的药还等着自己去拿。
“曹宇,你等一下。”
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曹宇皱了皱眉头,转过头看了看陆仁贾:“有事吗?”
陆仁贾挪动着他臃肿的身躯,走到吴越身前:“以后给我老实点,不然有你好看的。”
这句话让曹宇哭笑不得,感情是这陆仁贾把被先生打的仇算到了自己的头上。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趾高气昂的陆仁贾,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混账东西,你以为有先生护着你就了不起了?凭什么你每次都被先生赞许,你不过是你那个死人爹跟个贱女人生的野种。”骂完这句之后,陆仁贾觉得自己太聪明了,昨天才从家里下人那里学来的话今天就用上了。
“你再说一遍。”冷冷的声音让陆仁贾一愣,猛然对上曹宇那冰冷得可怕的眼神,心里一个咯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我让你再说一遍。你爹娘又是什么东西。”曹宇咬牙切齿地说着,他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亲人,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自己的母亲。
“我……我……”陆仁贾本来就没什么胆子,只不过自小一直是家里的独苗,没受过委屈。直到他到学堂以来,几乎每一天都被先生打骂,而相对的,曹宇却一直被表扬。
陆仁贾嫉妒,直到今天才向曹宇爆发自己的不满也算他有毅力。可眼前曹宇的眼神却让他有点吓破了胆子,毕竟这陆仁贾仅是十来岁的孩子罢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眼神,。
“哇!”陆仁贾哭了,哭着跑出了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