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连着两日在水云涧内闭门刺绣,终是在绣第五个丝帕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小心将绣针收了,一一打量之前绣好的帕子。第一个是用了块豆绿色的锦缎,正中绣了一朵白莲,用银丝勾的边,并在四角处用雪色丝线缝了,看着很是素雅;第二个,第三个是用了象牙白的雪锻,一个在一角里绣了几枝翠竹,另一个在正中绣了大朵的姚黄牡丹;第四,五个用的却是纱绸,一个绣了兰花,另一个正在绣的是蝴蝶。
苏瑶无聊的摆弄着完工的成品,无一丝开心劲儿,原在府里的时候,这样好的天气,必是要寻了姐妹办花宴的,现如今在这宫里,竟连个去处都没有,成日在这小院子里,弹琴刺绣,这样下去,便是绣个锦绣江山也不过用上年余便够了,这样想着,愈发觉得百无聊赖,扭着帕子斜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眼望着窗外的丹桂,如今快进八月,丹桂已然冒了花苞,再过上月余,便有“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的美景,只是不知那时候谁能与她一同月下共饮......
芷兰在一旁擦拭着紫檀木雕海棠的妆台,见苏瑶的模样,心下几分了然,想了想前日涵小主所言,便笑道“小主已然绣了两日的花儿,今儿天儿好,不如小主拿上绣好的帕子,去给凌婉仪瞧一瞧,看看有没有相中的,说起来,凌婉仪的性子也是极好的,只是在宫里没什么交好的人儿,总在宫里闷着,没什么意思。”
苏瑶听了芷兰的话,也动了心思,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得不了皇上的宠爱,有几个交好的姐妹也是好的,凌婉仪并不得皇上宠爱,一月里只来一两日,又是病着的,皇上不过略坐坐便走了,如此想来凌婉仪与她并无什么利益冲突,不像颜才人一般,这样想着,苏瑶便笑着让芷兰拿着几个绣好的帕子,换了件外衫,直奔清秋殿而去。
苏瑶一路上想着,凌婉仪久咳不愈,面色苍白,该是气虚的缘故,若是长期服药早该好了的,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有心病吧。正想着,便被瓷碗落地而碎的声响打断了思路,随后便见轻莲红着眼睛,端了装满碎瓷片的黑漆描银的小木盘从殿内退出来。
苏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扭身看了芷兰一眼,芷兰笑盈盈的道‘怕是凌婉仪又不肯吃药了,小主不妨去劝上一劝。”苏瑶听得芷兰这样说,便上前柔声问道“出了何事?”
轻莲一抬首见是苏瑶,赶忙着拭了眼泪,轻轻福身道“奴婢见过苏更衣,并没有什么事,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药碗”.轻莲本是凌婉仪的陪嫁丫头,也是江南人氏,眉清目秀的,今日穿了鹅黄的绫缎交领窄袖小袄,下着天青色的碎花高腰石榴裙,看着清清爽爽的,更衬得眼眶微红。
苏瑶也不揭穿她,微蹙着眉,撇下她,径直进了内殿。轻莲欲伸手拦她,芷兰却在一旁抻拽了轻莲的衣衫,微不可见的向轻莲摇了摇头示意。轻莲会意,便不再阻拦,只随着苏瑶进殿。
苏瑶立在翠纱帘外,眼见着六扇的竹报平安苏绣屏风大开着,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上还铺着湘妃竹垫,绯色的帐幔被银质倒钩海棠的帐钩挑起,一抹淡绿色的百褶月华裙在塌边晃动着,凌婉仪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微怒道“我说过了,不吃那药,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轻莲无奈的看了一眼苏更衣,刚要开口,便被苏瑶抬手阻了,笑言道“姐姐何苦作践身子,纵有千万般的理由,也不该拿自己身子出气”.
凌婉仪转头见是苏瑶,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又正了正发髻上的碧玉牡丹发簪道“原来是苏妹妹,不知是你来了,轻莲也不知道通报一声”,边说着边挣扎坐起。
苏瑶赶忙上前一步扶着凌婉仪,又伸手从塌内拿了个蜜合色的苏绣软枕靠在其腰上道“婉仪姐姐莫怪轻莲,是我走的比较急,她来不及通报罢了”,说着也不等凌婉仪接话,便转头向轻莲说道“让芷兰陪着你再去熬一碗药来吧,我在这儿陪着你家小主说会子话儿”。
芷兰拉着轻莲去了,内殿内只余凌婉仪与苏瑶二人,苏瑶也不管凌婉仪无精打采的样子,拿了新绣的几块帕子,一一铺展了,道“这两日闲来无事,绣了几块丝帕,婉仪姐姐若是不嫌弃,便挑一挑,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凌婉仪并未立即接话,思量了半刻,冷冷道“我身子弱,几日不出殿门,要那么多的帕子做什么,苏更衣若是做的多了,用不完,倒不妨送给芦花轩的颜才人,想来她能用到的机会,比我要多。”
苏瑶垂着头默了片刻,她听得出凌婉仪的话外音,无非是说她的帕子送给凌婉仪,并不能使凌婉仪将她推荐给皇上,若是她去讨好颜才人,说不得颜才人还会看在同住一宫的份上,抬举抬举她。这个凌婉仪初次见面对自己还好的很,这不过才过了两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这样咄咄逼人,是觉得自己拿帕子来给她是要有求于她,贿赂于她吗?只是这样的直爽的性子没有令苏瑶退却,反倒升起几分亲切,有话直说的人,在这宫里可真是极少了。再抬首,苏瑶嘴角便含了笑意,柳叶眼中清澈如水,也不接凌婉仪的话,顺手拿了豆绿色绣白莲的帕子,在其淡绿色的月华裙上比了比,道“这个帕子倒是很配婉仪姐姐的裙子,便留下这一个吧。”
凌婉仪才要阻止,苏瑶又拿了象牙白绣姚黄牡丹的帕子道“这个帕子艳丽不失端庄,倒是百搭的,婉仪姐姐也留下吧。”
凌婉仪再要张口回绝,苏瑶已然一手拿了象牙白绣几枝翠竹的帕子,另一手拿了纱绸绣兰花的帕子,自言自语道“这两个都太素淡了,与婉仪姐姐的身份不配,只不过姐姐好像很喜欢竹子,便将这个翠竹的也一并留下吧!”
苏瑶说完,笑盈盈的看着凌婉仪,道“婉仪姐姐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那便直言罢,只不过颜才人甚是不喜欢我,婉仪姐姐就莫要说什么要送给颜姐姐的话了,只怕我这帕子进了芦花轩,被颜姐姐打赏给玉扇和玉坠还是好的,好歹算是颜姐姐身边的丫头,若是被嫌弃的丢了出来,我怕是没脸面出门了的。”
凌婉仪听完,眼角眉梢染了笑意,只得道“我只当你是个话不多的,可这话说出来,就将别人堵得死死的,我若是拒绝了你一块帕子,你便要另寻一块来送我,我若是不要你的帕子,你便是没脸出门的了。这样说来,我是不收也得收下了。”
“我笨嘴拙舌的,哪里会堵得别人说不出话来,是婉仪姐姐心思活络,想的多些罢了!”苏瑶故意挑了话头来说,果然凌婉仪变了脸色道“苏更衣这话儿是怎么说的,你的意思是我胡思乱想了?”
“可不是嘛?婉仪姐姐若不是病中多思,哪里会缠绵病榻这么久,可不是自己不珍惜自己的身子,非要作践?”苏瑶直视凌婉仪,微微翘着唇角道。
凌婉仪看着苏瑶,心道,这苏更衣向来小心翼翼,说每句话前必要深思熟虑,这样直白的话说出来是为着什么,涵更衣原是与她商量,要试探试探苏更衣的,于是顺着苏瑶的话茬,挑着柳叶细眉问道“苏更衣此话何解,我倒是听不明白?”
苏瑶扯了扯凌婉仪身下的湘妃竹垫道“婉仪姐姐若是珍惜自己个儿的身子,怎么会都夏末了,还垫着这个?”
“不过是忘了罢了,便是撤了也不过就是嘱咐轻莲一句话的事情,哪有苏更衣说的这般严重。”凌婉仪说着便侧了身子要起,苏瑶上前扶了,似不经意般,号了号脉,脉象虚软无力,正是气虚之症。
凌婉仪就着苏瑶的手,转过六扇的竹报平安苏绣屏风,坐到外殿的罗汉床上,苏瑶也不等凌婉仪赐座,自顾自的搬了一旁的楠木刻莲花八宝凳坐在她面前,有些讽刺道“轻莲是婉仪姐姐的陪嫁丫头,办事怎么会这样不妥帖,原就是婉仪姐姐不肯让轻莲撤下去,非要着了风寒才肯罢休。”
凌婉仪听苏瑶这样说,多少都有了怒气,便冷冷道“我怎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非要生病不可?苏更衣,今日的话多了些!”
苏瑶笑了笑,眼见着芷兰和轻莲正端了药盏进殿,便道“婉仪姐姐可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要不然怎么会连药都不肯吃呢,可不是想要自己病的久一些,那么皇上怜爱,自是会多来几趟清秋殿的。”
芷兰与轻莲进殿之时刚好听得苏瑶这句话,芷兰愣在当场,不相信这样带有攻击性的话是从苏瑶这个小心谨慎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轻莲在一旁却是动了怒,几步上前,将漆盘重重放在小几之上,回道“苏更衣误会了,奴婢刚刚说的清清楚楚,药盏是奴婢打破的,并不是我家小主不想吃药!苏更衣这样污蔑我家小主,可是犯了大不敬的!”
“是吗?既是婉仪姐姐想吃药,那不如当着我的面喝下,那我定然给婉仪姐姐道歉赔罪!”苏瑶挑着眉信誓旦旦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