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被子
下午全体走得快了些,只因前头要赶到住宿之处,幸而有老爷走在前头,俱消息传来,已替我们安排了歇宿之处。
马车一路颠簸,我们坐在车里的人还嫌颠得难受,只苦了好些步行着的仆人,偏是女人居多,从没有这样地赶过路,这苦头便吃得有些过了,到了客店,有的人便一屁股坐倒,再也不想爬起来。
接下来是一阵忙乱,找屋子的,寻人的,拿东西的,好容易安顿下来,几个主子并服侍之人,均入了客房歇息,拿出所带的涵洗物品,大家稍作梳洗。客店里的小二便挨个儿送上饭来,夫人累了,眼皮看着沉重,自然没有了胃口,在我们的劝说下,勉强地用了些汤水,便挣扎着睡下了。
房里有紫荆几个守着,她们都知道我还有许多地方要看顾的,青梅便使了眼色,让我退了出去。
我也知事情多,便叫了禾玉同行,虽然都是腰酸腿软的,也只好忍了,先到母亲和费婆婆的房间看了,一切都还妥贴,我们再来到了外间。
就见外头仍是一片的忙乱,原来,这客店不止住着我们一家人,有行路的,有像我们一样合家赶路的,这里要水,那里催饭,那里顾得过来!
我们张府的几个管事,也在那里呼喝人忙着。简要地问询了一些情况,知道我们府里的其他人,俱歇外间的一个大杂物间里,只想不到,就这样还是好的,因前日老爷经过时,下了重金定好了的,其他后来之人连一间宽裕些的客房也没了。我们张府的女眷们有几个上等的客房,少爷们在外院的普通房间里,将就着也还能住,而众多的仆从,主子得用的同享了客房,稍体面些的能挤了大通铺,但那些做粗活的,用一些稻草垫地,就只能挤着倦缩在大杂房里。
我不禁担心起秀珠来,她的主子现在失了势,只怕她的日子不好过,白日里就看见她在地上走了一天,怕她被主子迁怒,我不敢上前去问,现在这样的仓惶,今夜不知她怎样度过呢?
我命禾玉回去,拿些吃的及厚实些的衣物,叮嘱悄悄地找到秀珠,先送给她用着,只不要漏出马脚来。禾玉不放心我一人,命旁边的一个粗使婆子跟着,再快步转回,我暗笑她的谨慎,一个人继续巡视,一边四处看看。
廊间不时有人来往,只是打量我的衣着,知不是普通丫头,俱不敢正视,交错时也都能侧身让道,倒还便宜。
正看着,迎面有人走来,老远就兴奋地大叫:“红叶!是红叶吗!你也出来了!”灯光昏暗,我只听出是二少爷的声音。
“红叶!我正要出去逛逛,外面肯定有趣得很,不如你也一起去吧!”及到面前,见真的是我,那小子喜得一手抓了过来。
我心里大怒,不动身色的往后一退,脸上淡淡地道:“二少爷有这雅兴?不过奴婢还有很多的事情呢!比不得二少爷有这闲情逸致。”
“啊!”二少爷很失望地叹了一句,很不死心,又劝道:“事情有别人去做呢!不差你一个,就出去逛一会儿,误不了事的!”
我不再去理会他的话,回身对了他后面的人,面色严谨:“我看跟着去的都有哪几个,竟敢撺掇着少爷往外走,这里人多杂乱,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仔细把少爷给丢了!你们用几条命来赔?”我很想脱身四处察看着,不善地盯了二少爷身边的几个人,语气便有些高了。
我好歹是夫人身边能管事之人,说话间自有一股子气势,那几个小子又被我抓住了错处,一率低了头,不敢与我回嘴。
“你不要生气!红叶!我不过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哪里当真就出去了。”二少爷一向有些怕我,连忙陪上笑脸:“不如跟着你就在里面转转,有什么事也好帮忙不是!”
我冷着脸道:“那就跟着吧!”自己回身走了,也不理后面一脸苦像跟着的众人,眼角瞥见身旁的婆子一脸的诧色,不敢让我看见,又快速低下头去。
“红叶!你说人为什么要这样呢?一天到晚的忙碌,不是很累的吗?”二少爷跟在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幽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整天一个嘻嘻哈哈的人,突然说出这样煽情的话来,我一怔,抬目看过去,少年一脸的迷茫,真的是一幅想不通的样子,我思索怎样回答,脚步就停了下来,是啊!人们一天到晚的在干些什么呢?这样瞻前顾后、忙忙碌碌的,从没有个消停!连我这个才十几岁的小丫头,也整日里忙里忙外,想东想西的,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停下了身子,二少爷却不知道,一下踩在我的后跟上,一股疼痛让我气往涌,想要教训他一顿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回身便说道:“人活在世,便有了一份责任,或是朋友,或是亲人,让他们过得好,不让他们受到伤害,这便是人们在忙着的东西了,难道二少爷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责任?亲人!你还只多大?怎么会想得那么多?”二少爷想也不想地回我,对着我直视的目光,声音渐低,再收起脸上一片的诧异,慢慢低了头,良久,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似有所觉。
我们已经走到了张家人所在的那个大杂房里,见里面的人挤挤挨挨、东倒西歪地混躺着,幸而还有几个主事之人在吆喝着照管,我看见里面的场景,不由皱了眉,喊住身边的一个问道:“大家可都有用过饭?为什么没有盖的被子?”
那管事是个年轻些的,正一头汗地张罗着,看见是我,松了一口气,有些恭谨地回道:“回红叶姐姐,饭倒是用过了,吃的是自己带的干粮,被子却是没有了,这店里人太多,店家说没有其他的了,适才三少爷也在,现带了人与店家交涉,叫尽量匀出几床棉被来。”
就这三少爷还是个能经得事的,我不由回头盯了二少爷一眼,暗忖同是兄弟,后面的这一位,怎么就这般地不同呢?
这二少爷被我这一看,头便有些抬不起来,,嘴里有些怯懦地道:“我不是不知吗?现在知道了,我也去帮着三弟说话,人多气量足些。”说完,他再也站不住,回身便走。
我看了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嘴角不由牵起了一丝微笑,回身看向地下的一堆人,心里又沉重起来,他们都倦缩在地下,辅着一层薄薄的干草,很有些是年老体弱的,瑟缩着只得几件衣服披盖,几个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在这寒夜中,也跟着在冰冷的地上混躺着,我不忍再看下去,思量三少爷恐也不能得到多的被子,这些人,怕不要吃上一夜的苦头!
我的脑子里紧张地转动起来,期望着能不能多想些办法,突想起刚才为夫人铺床时,用的是从自家带来的常用被褥,淘换下来店里的被褥是空放着的,再想着其他几个主子,就连我母亲那儿,用的也都是自带之物,再加上我们几个一等丫头,如能几个凑合在一起睡,怕不又能匀出几床来!想到这里,我不由眼中一亮,连忙喊拢这里几个管事,说明情形,大家都一脸的喜色,回身跟了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