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是被饿醒的。倏然张开眼,身体犹如被车撵过一般,无一处不酸疼。赤足下了床,打开轩窗,却被吓了一跳,原来这一睡,竟已将至黄昏。
守在房前的小丫头,见钱钱那张已经睡浮肿掉的脸与杂如稻草般的长发,扑哧笑出声来。好一阵后,才道:“钱姑娘,您先在屋子里候着,我这就去给您端出的来。”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钱钱心里那个舒坦,又那个羡慕啊。
真不愧是王府,调教出来的下人都这般玲珑心肝。她都还没开口呢,人就已经察觉到自己要吩咐什么了。不过,人也说有什么样的下人,就得有什么样的主子。怎么这句话在韩为政这边就得不到印证呢。
钱钱气结,冷哼了一声。
她都已经醒来这么长时辰了,那个朝阳卷居然不见踪影。
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丫头的动作甚是俐落,钱钱这边还没数落完韩为政。那边就扣了两声门,端着一份白粥几碟小菜,顺带领着个白衣男子入了门内。
钱钱见门口那道身影,脸上笑得灿烂,方才的什么数落啊,诅咒啊倒全部给忘了个精光。一蹦一跳的从丫头手中接过餐盘,口中嚷嚷道:“可饿死我了。”
昨夜韩为政领着王府中的兵马,兵分几路的在中都城外寻了一夜的消息传至整个王府。可寻的什么,却是鲜少人清楚。作为唯一一个伺候钱钱的小丫头,红裳自然是鲜少人里的其中一个。红裳的表哥刚好昨夜也参加寻找钱钱的任务,有这层关系在,自然更是知道昨日钱姑娘醋意大发,不顾众士兵在场,与自家少爷闹个不休。
所以,这一时刻,红裳相当知情识趣的退出门外,又相当知情识趣的与二人关上房门。然后,更相当知情识趣的躬身,将耳朵贴在门缝仔细听着里边的动静。
韩为政只是静坐着看钱钱喝粥,钱钱被看得一个怪异,还未想通间,就道:“怎么?今日这般清闲了,不用去陪那个什么鬼公主了?”
本就是没什么好声气的话,韩为政听着却愈发受用,只差没标榜上“天籁”二字了。轻声咳了两声,韩为政噙着笑意道:“今日不用去。”
钱钱闻言,手中的调羹“嘭”的一声放入碗内,秀眉拧了又拧,道:“什么叫今日不去?”
韩为政只手托腮,状似无意的瞥了钱钱一眼,答:“意思是,今天不用过去,不过,明天就说不定了,也许连后天都要进宫去找七公主的。”
胸腔内的怒火,倏地一下全部被点燃,钱钱霍然站起身子,手搭在韩为政的肩膀上,道:“去去去,那你就去找那个什么鬼公主。现在就去,干嘛要等到明日,何必要等到明日。”
也不知道是钱钱用的劲不大,又或者是韩为政硬是施劲不想起身,人就想生根定在椅子上。钱钱见推搡不动,索性冷冷的哼了一声,挪了下碗,择了个离韩为政最远的位置坐着。
韩为政却是装傻的继续道:“现在不能去,没有鄢王的旨意,我哪里能随便入宫的。”
钱钱不应声,也不抬头。就是每每吃完一口,调羹再重新放回碗里的时候,声响都弄得极大。
韩为政嘴角的笑意更深,手肘搁置在桌面,双目一寸不离的盯着钱钱喝粥。那模样似乎是在观赏一出令人赏心悦目的歌舞。
钱钱故意吃得极快,不稍一会,饭碗已空。吃完后,钱钱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冷声道:“我吃完了,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出去吧。”
韩为政恍若未闻,站起身子,轻声踱步到钱钱身后,扯了她两下头发道:“一会我叫安福去买只母鸡,让它呆你头上敷小鸡得了。”
钱钱恨恨瞪了韩为政一眼,双掌撑桌,倏然站起身。却没想到韩为政的手并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松掉头发,这一站一退,一拉一扯间,几根头发硬生生被扯掉。
垂头抽痛喊了几声,却见韩为政仍旧是一脸无谓的瞧着她。钱钱那个气啊,两只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咬着唇将头发揉得更乱,气呼呼的道:“我就喜欢它乱,我就是喜欢弄得跟鸡窝一样,你不高兴别看啊,你去看那个鬼公主啊。”
韩为政挑眉:“真要我去找七公主?”
钱钱哼了一声,别开脸道:“去啊去啊,爱去你就去啊。”
韩为政笑着应好,作势出门。钱钱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扯住他的衣袖,咬着唇,双目可怜兮兮的将他望着。
四目相对,皆是沉默。一个梨涡浅浅,虎牙微露,眼含春意;一个小嘴嘟嚷,五官皱在一起,素手柔荑轻扯住衣袍。就在两人以为要这么相望下去,韩为政却是先笑出声,钱钱莫名间还特别关心了下他的脑子,确定没有问题后,只觉温热的掌在自己的头上蹭了一蹭,韩为政道:“我帮你梳头发吧。”
钱钱惊悚了!右手颤颤巍巍的贴在韩为政的额际,喃喃自语:“没有发烧,你也说脑子没问题啊!难道,是我做梦了?”
韩为政踱步走到钱钱身后,将她轻按坐在椅子上,再走到内间取了一把桃木梳子,左手执着乱糟糟的发,右手的桃木梳自上而下,轻轻梳下。
过程中,钱钱不时诧异转头,被韩为政低声警告几句,便索性任由他梳着。
韩为政的动作轻柔,桃木的梳齿碰到头皮,一阵酥麻之感。本以为只是一小会的功夫,韩为政却像梳上瘾,索性将木梳搁置桌面,十指在钱钱的黑发中,来回穿梭。
钱钱脑内“轰”的一声,突然炸开。她自己甚至能感觉,韩为政十指拂过之处,无一处不温热。
韩为政似乎发现她的坐立难安,手上的动作却也不停止,开口问:“钱钱,你可听过盘发为意的故事?”
梳发的动作停止,韩为政双手的虎口分别握住钱钱左右两端的发,手背不小心碰到钱钱的脖颈,钱钱瞬间僵硬住,只能干干答:“知道的。”
盘发为意,在鄢国还是相当有名的一个典故。
五都城有一户富贵人家,主人姓木。说是这木员外发家前,本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一个。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便是目不识丁。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般,木员外也觉得自己不识字很是遗憾,然,他现在年岁已大,眼睛也不好使了,念书识字对他来说困难太大。于是,便将脑筋用到自己一双儿女身上,自己不能做到的,便要求儿女一定要做到。
木员外高薪聘请了城中一个有名的秀才,世人称临城先生,到自己府内当西席先生。
当时的鄢国还是比较流行“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种说法的,临城先生本以为只需教习木少爷的,却没想到在第一次授课的时候,见到年方十六的木家小姐,巧笑倩兮的站在身前,施施然喊了一声:“学生木秀宁,见过先生。”
木秀宁这个姑娘与寻常人家的女子全然不一样,爱笑爱闹,又极尽聪慧,所有学识临城先生只需讲个开头,她便自己能悟了个通透;于之相比,木秀宁一母同胞的木家少爷就显得那么不尽人意了,成日不是无故逃学就是装病请假。
临城先生年岁虽为木秀宁的西席先生,年岁却也是相差不多。随着两人后来相互熟稔,木秀宁性子又不若其他闺阁女子一般害羞怕生,原是恭敬的唤“先生”后来便之间喊“临城”了。
按照世人的经验总结,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在一起总要出点火花;理所当然,木秀宁与临城自然也就火花了。可是,于世俗中,这火花哪里能擦得,且不说两人家势差在那,人常说“师者为父”,两人的郎情妹意,直接就可以简称为二个字“乱伦”。
这一道理,熟读百书的临城自然也是知道,便也有意躲着木秀宁。
不过,这缘分来了,躲也是躲不过。且说那几日,木秀宁不小心烫着了双手,便也取消了课业的学习。临城虽不授课,却也是每日到木府探望自己的学生。有那么一回,临城来得早了,木秀宁开门的时候,鬓发未梳。
黑发如缎,将木秀宁那张瓜子脸衬得愈发娇小。临城双颊已是通红,干咳了两声,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外。夏日的朝阳,已见毒辣,不稍一会功夫,两人原已红透的双颊皆是不满大汗。准备告退。木秀宁本也不好意思,见到那挺拔的身姿,却突然计上心头。
木秀宁牙一咬心一横,直接拉住临城,进了屋。见临城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木秀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蓄意,放了一把梳子在临城手内,淡声道:“今日家中来了贵客,学生伤着了手,房内的丫头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会就只能请先生帮学生梳个发了。”
临城闻言,犹如被凉水泼过,惊得是直接打了个激灵。且不说他根本不会帮女子梳发髻,就是会梳,这也是于理不合啊。
见他不应话,木秀宁三分商量七分威胁的道:“先生,若是学生以这副模样出去接待贵客,应该也是没有大碍的吧。”
临城面色铁青,只能答:“我只与我娘盘过发,你看可以么?”
先前,我们便说木秀宁是个聪慧女子,见临城肯答应,自然态度也就放宽了下来,高兴的坐在铜镜前,见那眉目如画,被自己成为师傅的少年,甚为认真的与自己梳着头,唇际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黑色如缎的发被临城全数扎在一起,高高的挽起,并在木秀宁的指导下,以一根发簪固定。从铜镜内,木秀宁能见到的是少年那低垂的眉眼,她想那眸子里肯定是温和得如同春波一般。
“先生,我们家有个风俗,新婚女子第一次盘发都得由自己的夫婿动手。先生既然给秀宁盘发了,那先生便是秀宁的夫君了。”
……
木秀宁与临城最终的结局怎样,民间传说的版本很多,过程其曲折,结局也不过是两个,要么在一起,要么分离。于现在,师徒恋仍是不被世俗接受,可是,据木秀宁所说的自家风俗,很快就成了整个鄢国的风俗。
举凡是未嫁女子,第一次盘发必须由自己的夫婿动手。
是以,当钱钱美滋滋的拿着铜镜,看着韩为政梳理整齐的发,震惊不已。心间某块柔软之处被撞开,铜镜内韩为政的目光她甚至都不敢直视。
仍是不敢置信的摸着那全数盘于脑后的发,钱钱张了几次口,才嗫嚅问:“朝阳卷,你,你怎么就全给盘上去了?你方才,不是,不是还问我知不知道盘发为意的么?”
“嗯,盘上去了。钱钱,盘发为意。”韩为政眉眼中已全是笑意,连带着平淡的声音,都能听出几分喜色。
钱钱似乎还是反应不过来,呆呆的问:“为什么啊?”
韩为政半身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挑眉道:“钱钱,我以为我表示得已经很清楚了?”
钱钱再呆,脑内又余音袅袅了。
表示得很清楚了?
很清楚了?
清楚了?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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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了一个晚上,居然在已经要收尾的时候,停电了!!!!
于是,鄙人凌乱的继续码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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