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溜走,不知不觉已近年关。宫中的确是一个抹杀人棱角的好地方,生活空洞、乏味,周围处处藏匿着黑暗。
季泽合上手中纸张泛黄的古书,揉了揉有些发干的眼角。这样的生活令人感觉到无望,空洞中的那种静谧会让人感生一种错觉,好像这辈子都会这样毫无波澜的走下去,没有止境,也没有尽头……
闭上眼睛,头部又开始传来阵阵抽痛,一直从后脑勺传到天灵盖上方,一波一波的像针扎似的疼痛,逼得人几欲发狂。
就像自己所料想的那样,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每每思及至此,头部的钝痛就会愈加严重,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中的自己是在另一个陌生却又感到亲切的世界中,过着平凡而满足的生活,身边有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听他的声音,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让他胸口的左臆处每时每刻都漾满着不安的甜蜜,好像自己的世界中只要有这个人存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太傅、太傅……”稚嫩却又平板的声音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季泽挪开支在额前的手,轻笑道:“怎么了太子?”
“您今天布置的书法我已完成,请太傅过目。”端端正正呈上来的宣纸,上面依稀残留着一点未干的墨迹。
一丝不苟端正儒雅的字体隽立在纸面上,乍看完美无瑕,但细细端详时就会发现,这字体空有外表,缺少了一丝灵气,就像没有灵魂的人一样,再美,那也只是一具空壳。
季泽将手中轻放到旁边的桌案上,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气质的少年,微微一笑,道:“太子喜欢玩什么游戏?”
眼前的少年瞪大双眼,显然没有预料到季泽会这么问,紧抿的双唇微微张大,脸上飞过一片红晕,不自在道:“太、太傅说什么……”
“陀螺,纸鸢,还是弹弓?”
闻及此,少年的脸以及涨的不能再红,低下头,他小声道:“请太傅不要告诉父皇。”
一个八岁的少年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束缚,也许是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相同境遇,季泽对眼前的少年充满怜惜。
“我们出去转转吧,带上你的宝贝,不过纸鸢就不要带了,没有风,它飞不起来。”
“啊?”抬起头,少年满脸讶异,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却又期待的光芒。
揉揉他的头发,季泽道:“再不走就要被陈公公发现了,太子不想被他念叨吧。”
坐在雨庭池旁,李麟小脸微红,双臂支在地上,仰头喘着气,“太傅,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我们?”
“应该不会,陛下也一定希望太子能够开开心心的,”呼出的气体几乎挡住了眼前萧条的景物,“太子一定要记住,凡事不要太苛求自己,该放松的时候就应该放松。在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情,不会有人真正的关心你在完成这件事的过程中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成效是最关键,因为……只有自己肯放下心中的负担,做起事来才会更有发挥的余地。”
结果最重要吗?其实不全然,但在这深宫中,的确是这样。如果连自己都不能关心自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那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
“太傅……”李麟少年老成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真正意义上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小虎牙,“今天真开心,能跟太傅一起出来玩。”
“等哪天你父皇同意的时候,我们就出宫,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那里才是真正的热闹。”这里太死气沉沉,如果不做些顺应自己心意的事情,几乎都不能证明,自己原来还在真真正正的活着。
“太傅、太傅,你快看,那里有一只小鸭子。”李麟惊呼,拿起手中的弹弓就要去击打。
兴致勃勃的对准目标,手上的弹弓突然被抽走,李麟沮丧的抬头,不解道:“太傅……”
“如果你是那只鸭子,现在正困于绝境,又被人虎视眈眈的觊觎着,你会作何感想?”湖面上正在挣扎着的是一只小雏鸭,黄澄澄的绒毛附在羸弱的身体上,一只脚掌被冻在冰层中,无法移动,正发出微弱的吱嘎声。
“成大事者,必须要有一颗仁爱之心,小鸭子的生命也是一条生命,如果连这点包容都做不到,将来如何能爱戴千千万万的子民。”语气很平淡,季泽笑着回头,“我们下去把它救上来,等它长大之后再烧烤或者红烧都行。”
“……太傅,你刚刚不是说要有颗仁爱之心吗?怎么……”
“杀生也是一种放生,你看看我们现在救了它,是在它陷入困境的情况下,这是仁爱。但我们要养它,需要喂它粮食、青草,你别看那只是青草,但那也是有生命的,到时候我们就把它杀了吃了,那也是对青草和小麦的一种放生。”
“……太傅,我不懂……”
“不懂不要紧,以后会懂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小鸭子救上来。”
“哦……”
李麟把自己外袍的下摆卷进腰带中,跟着季泽陆续的踏到冰面上。
“身体前倾,注意脚下。”季泽小心翼翼道,他可不想为了救一只小鸭子,背上一个谋害太子的罪名,因此步履维艰,每走一步都万分小心,特别关注着身边的这位千金之躯。
“太傅,怎么把小鸭子弄出来,它的脚掌冻在冰层中了。”
“嗯……弹弓应该差不多。”把刚刚没收来的东西掏出来,季泽利用弹弓金属锋利的那一侧,‘喀喀吱吱’磨制了半天,终于把小鸭子救了出来。
高兴之余,有些忘形,两人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只听身下冰层一阵闷响,“太子,趴下,快趴下!”
“可是……小鸭子……”
该死,真不该给他灌输那一通仁义道德之类的废话,季泽在冰层沦落之际用尽全力把李麟推到几丈之外,自己却因为冲击力太强,直接摔到了龟裂的冰层上。
“砰隆”一声巨响,冰面上只余下一个裂地不太规则的大漏洞,季泽已经没了踪影。李麟惊恐的撇开身上所有的东西,匍匐着沿着冰层爬过去,“太傅……太傅……”
恐惧、不知所措占据了所有的思维,李麟伏在冰面上歇斯底里的大声叫着,沙哑中带着哭腔,“来人啊……快救救太傅……救救太傅……”
一袭黑衣飘落到冰面上,在李麟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那人影已经从破裂的冰窟窿中跳进池中,刺骨的水花溅到李麟的脸上。
他没有看清那个人的具体模样,但仅仅是那惊鸿一瞥,李麟便发现,那个人……长得好美,额前有一颗血红剔透的朱砂,耀眼魅惑,像是嵌入那个人的灵魂中一样,美的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