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恪顺着南栩所指的方向望去，弥漫的薄雾中只现影绰的树木，并无任何异常。
而南栩的表情依旧疑惑而惊恐，直直的看着那幽静的林子。哲恪忽然明白了什么，走到了南栩身边。
“你看到了亡魂？”
南栩一惊，下意识的点点头。
哲恪转过身去，看向那亡魂所在之处，忽然低沉着声音说道：“这里曾经是海中的墓场，你若看到亡魂……也不奇怪……”
哲恪背对着南栩，声音带着隐怒与悲伤，幽幽的传来。
南栩看向哲恪的背影，心中莫名怅然。当初那个充满戒备的少年，在多年后，即使能力惊人，即使成为海中之王，那深入骨髓的悲伤与愤恨却自始至终的跟随着他。
“快走吧，不用管他们！”哲恪忽然说道，“往后，你还会见到更加怪诞的事情，这便不足为奇了！”
说罢，缓缓向林深处走去。
南栩抬头看着远方曲折连绵的山道，想着那里还不知有些什么牛神鬼怪，心中不禁骇然，脚下却不自觉的赶紧跟上了哲恪。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行进，转过几个弯，周围的树木变少，山体渐渐变成布满青苔的石山。来时明明是早晨，此刻尚未到正午，天色却越来越暗，四周昏沉沉的似是笼罩在暮色中。
嶙峋突兀的山壁时不时传来几声动物的鸣叫，一条横裂的山沟出现在眼前，从高处流过来一条细细的清泉。沟壑丛生的巨大山体间，生出万象姿态，其间或有细流瀑布，或有杂草丛生，或有几处阴暗的洞穴，深不见底，偶有诡异的绿光闪现。
南栩惊奇的环视着四周的异景，脚下步子不免慢了下来。
哎哟！
南栩脚下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心中一紧，慌忙抬脚退后了几步。原来是那条细长的溪流——清澈的水流透着冰冷的蓝色，汩汩的流向下游灰暗的峡谷。细流里飘动的水草如同小蛇般蠕动着，南栩不自觉的向它们延伸的方向看上去，那片灰暗的峡谷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一团团，影影绰绰的不甚清楚。
南栩转过身，向那个方向靠近了一些，待看清那些东西，惊出一身冷汗——那些影绰的黑灰色的东西，竟是一群面目狰狞的恶鬼！灰暗的峡谷里光线阴暗，那些“东西”不知有多少，表情各异的看着南栩，有的嘻笑，有的愤怒，有的悲泣，而南栩，怔怔的不知所措。
“你又看到了什么？”哲恪回身看着没有跟上来的南栩，见她紧攥着拳头一动不动，心中明白了大半。
南栩不动，许久，缓缓开了口，“那是……那是……鬼么？”
哲恪忽然眉头轻蹙，“你能说话了吗？看来青琅的禁锢术也不过如此？”
说罢，若有所思看着她。南栩似乎没听到他说话，直直的看着那峡谷深处，浑身颤抖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心中骤然升起，与那白衣人不同，这些“东西”身上散发着死亡气息，仿佛此处便是地狱。
南栩紧紧捂住胸口，恐惧与痛苦使她双腿有些站立不稳，她忽然趔趄着跑向哲恪，一把抓住他的衣角：“走！快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在这里！”
南栩惊恐的声音都在发抖，哲恪或许对她突如其来的惊慌感到奇怪，原本防备的手势变成拉起了她。
“跟我走！”
哲恪半扶半拎着南栩，向石林深处走去。
秋风渐染池塘边的糖枫树，半红半青的叶子在落日余辉下泛着光。树下站着一个人，面朝着水波漾去的地方，许久未动。
“都已经是秋天了啊……”那人喃喃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人缓缓转身。风从耳畔吹过，那张脸在夕阳下透着健康的红润，没有了血毒咒的影响，清晏渐渐显露出原本的英武之气来。
“公子！”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胡方肥壮的身子奔了过来。
“有，有消息了！”胡方尽可能的将气喘平了，“帝都派出的人马已经到达云池城，风远迟称病拒不开城门，还说皇帝受小人蒙蔽，听信谗言讨伐有功之臣什么的，到现在也没有开战。”
清晏一听到有消息，面色变得欣喜，听到后面却脸色渐渐暗淡下来。自己是思念太过了吗？可这情绪在转瞬间消失，清晏深吸了一口气。
“嗯，风远迟可是只老狐狸，此时若开城门，必定跟南洲王一个下场，可若严阵以待，又会落下反叛的罪名，称病？呵呵…..”
“公子可要通知苍赫大人？”
清晏一楞，轻笑着摇摇头，“暂时还不用他，就让这小子多玩些时日。帝都与风远迟之间，已经无需我来插手了。”
“是！”
胡方走远了，清晏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挂满红石榴的树上。石榴正开始变红，沉甸甸的坠满了枝头。眼睛的余光中，一个人影闪过，石榴树边的角门处，冷青芜轻盈的从门廊跃出，在树边转了几个圈，似乎在追着什么东西。
几个转身之后，冷青芜发现了远处的清晏。暮色中的少女，粉色的衣裙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站在石榴树下像只夜游精灵。
清晏忽然想起那夜在树林里，南栩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眸子，心中不经意的猛的跳动了一下。
“你在找什么？”清晏下意识的问。
“我新养的一只猫，叫雪团。”冷清芜冲着清晏笑了笑，两只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刚刚看它跑过来，一眨眼就不见了。”
清晏微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她跳跃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自从与冷承辉解除了天启城的误会后，这位冷小姐便一直住在空家的别院里。冷承辉要南下去寻找其父的旧部，带个姑娘总是不方便，清晏为表歉意，自然满口答应要照顾好这位“世妹”。
冷大公子倒是放心将妹子交给你这位陌生的世兄！
空文远在事后调侃着说起这件事，清晏只是笑笑不语。
女子嘛，总要有个安逸的去处便是了。
清晏这么想着，心下却不经意的莫名惆怅。
北暮山脚下终年冷洌异常，寒风刺骨，寸草不生。关于这里的传说，有人说这片山脉曾被诅咒，山中遍布的血噬便是巫王的使者。也有人说，山中有无数珍宝，可上天却不愿众生轻易得去，便设下这重重难关……
无论谣传再多，绵延万里的北暮山依旧矗立在中土之地的最北方，不动分毫。西北的行商，北境的游牧民族，即使是极北苦寒之地的居民们，也未有人真正踏足这片险峻又充满诡异之气的山脉。
离开了乌塔镇之后，苍赫便一路向东行去。
乌塔镇一带并未找到紫卓先生，沿着北暮山脚往东，似有旅人的行迹。而愿意从此处行走之人，除了紫卓先生，苍赫再想不出其他人。
“连你们都找不到他，此人真是神出鬼没啊！”
苍赫往东行走了近半月，一直随着自己的“鬼哨”一起寻找，可是总是在稍有痕迹之时，又失去了目标。
“老大！你说那个人是位白发男子？”
一个青衣男子俯下身子，在冻得坚硬的地上寻找着什么。
苍赫呵出一口冷气，“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青衣男子没有抬头，语气有些迟疑，“我也说不好，这里的确有人来过，但是，似乎是个女人……”
“女人？”苍赫有些不解，“一个女子长途跋涉的跑这里来作什么？”
“此地被冻的太过坚硬，而且这人的脚印又很轻，偶而的飘雪过来，也掩盖了不少。要从脚印上判断很难。但是，这鞋底……似乎有些特殊的印花，这图案像是……像是远海的某种图腾……”
青衣男子蹙着眉自顾自的说着，苍赫听了个大概，心中有些不耐烦。
“那到底是什么人？！”
青衣男子慢慢起身，松散的黑发下，扭曲的伤痕覆盖着半边脸，与之相对比的，一双漂亮的深陷的褐色眼睛显示着曾经的俊朗。
“应该是鲛人！”
“鲛人？这里远离大海，又如此寒冷，鲛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青衣男子没有说话，转身向别处搜索着，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
“老大！那人似乎朝着极北之地去了。”
苍赫连忙上马，吆喝道：“继续追！”
五六个矫健的男子立刻翻身上马，随着苍赫向极北之地奔去。
一行人沿着漠北冰道一路东行，追寻着旅人的踪迹。往东行了将近五六天，终于进了极北之地。极北在中土东北端，是中土最冷的地方，一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寒冷的冬季，很多地方的冻土终年不化，作物很难生长，所以这里食物相当匮乏。因而即使战事不断，百姓流离的年代，也很少有人踏足这里。
“这样的地方，戍北军一呆就是几十年，倒真是耐得住性子。”苍赫远眺着前方荒凉的小镇，呵了一口冷气，“乌诺，确定人进了这个镇子？”
半面男子抬头看了看远方，“肯定。”
苍赫点点头，策马缓缓进了镇子。
说是小镇，却荒凉的连一般村舍都不如。几十间土坯的茅屋星星点点的随意建在广阔的土地上，呼啸的寒风中，勉强称为街巷的胡同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一杆灰黄的招牌挂在一间比较大的土屋前，显示着这是一家旅店。
苍赫等人下了马，一行人呵着冷气进了店内。毫无意外的，店里简易冷清，空荡荡的粗木椅子上，坐着两个伙计在闲聊，见有人进来，愣了一愣，其中一个赶忙迎了上来。
“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苍赫吐出一口气，缓了缓神，“你这里有什么就上点什么吧，我们先吃点东西暖暖身。”
伙计答应着下去准备了。大伙儿落了座，苍赫打量起这间店，前后两进屋子，虽然简陋，倒也算干净。通往后院的门前彻了道土墙，那土墙上挂了几绺干货，有谷物有干鱼，倒也算丰富。苍赫正看着，灰黄的土墙后闪出个紫色的身影，一个紫衫女子从土墙后走了出来，简单束起的蓝色长发下，是一张柔美绝伦的脸。女子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眉间有颗醒目的红痣，游目扫了众人一眼落在苍赫身上，轻轻一笑，却并没有言语，自行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苍赫一楞，和一边的半面人对视了一眼，心下觉得蹊跷，不禁脱口而出：“姑娘是鲛人？”
紫衫女子微微一笑，“你们追了我半个月，竟不知道我是鲛人么？你的鬼哨也不过如此啊！”
苍赫吃了一惊，“鬼哨”连清晏也不知道它的存在，这个鲛人女子是如何知晓的？从她语气中，似乎是知道自己便是头领。想到这里，苍赫的脸色变了变。
“呵呵。”紫衫女子笑得清甜，“让你的属下把暗器放好，我虽知晓你们的底细，却与你们并非敌人，若伤了和气，往后江湖上可不好相见啊！”
半面人乌诺面色一沉，打量了她一眼，冷声道：“听闻鲛皇身旁有位得力的女宰相，美艳动人，爱着紫衣，名唤紫璎，想必今日我等有幸得见？”
紫璎眉头不经意的轻蹙一下，淡淡的说道：“你们既知道了我是谁，应该也知道追错了人？可惜你们要找的人，早已消失在北暮山上，恐怕这次是白走一趟了。”
苍赫连忙问：“姑娘见过那人？可否告知在哪里见过？”
紫璎没有马上回答，看着苍赫的眼神却有些复杂。正在此时，那两个店伙计从后院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热腾腾的饭食。呈上来时，苍赫倒是有些意外——三样小菜，一盆羊汤，还有一小箩面饼。这在南方也算过得去的，然而这是极北之地，传言这里寸草不生，百姓穷苦少食，甚至易子而食的事也时有发生——这饭食着实有些丰盛了。
“这里的伙食倒不错。”苍赫貌似淡然的说了一句。
“呵，客官是远道而来，怨不得不晓得。我们这里可比南方好过多了，别看我们这房屋破，可要盖成砖瓦房，哪有这土屋耐寒啊。老百姓嘛，吃的饱穿的暖，在这世道便是有福了。”
苍赫看着店伙计脸上洋溢着兴奋，便笑道：“这苦寒之地，能吃到什么呀？”
“苦寒也比世道乱要强得多啊！这里虽不能种粮食，却有凌冬草，蓟絮花等名贵药草，云将军还带着我们去东边孤纳海捕鱼，多的吃不完的，都用来跟西边蛮子换粮食蔬菜……我们云将军，那可不是我吹，他要是在宫里做宰相，哪有百姓吃不上饭的！”
“云将军？戍北军的吗？”
店伙计顿了顿，轻叹一声，“自然是啊！青王殿下可是个大好人啊！”
上完了菜，两人退了下去。众人开始吃饭，苍赫却盯着菜半天没有动筷。
“如此绝境都让青王治理的井井有条，苍赫少主不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忧心吗？”紫璎忽然说道。
“你什么意思？”
苍赫越发觉得鲛人女子别有用心，不免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