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是天下富庶之地,兼着山好水好园子好,姑娘们更好,自然是安居着不少富贵闲人。远的不说,只说前任首辅秦若海那就是人人称道的天下第一富贵闲人。
自退下首辅之职后就清养在杭州,种种花养养鸟儿,时不时地再溜溜弯儿钓点儿鱼,那日子惬意得但凡是个人都要眼红一二。这天下敢惹他的人不会惹他,会惹他的人又不敢惹他,在杭州城里秦若海就是横着走,别人也只能绕弯儿。
可秦若海一任首辅,总不是那些个横行乡里的,不仅如此,秦若海在杭州出资修桥铺路,年年治水都要出银子,在乡里的好名声就不用提了。加之秦若海为人亲和,待人总是笑脸以待,左右四邻处得好,谁见了他也都会叫一声“秦老爷子”!
“秦老爷子又钓鱼去,今儿上哪儿?”
听着这声问候,穿着细棉长袍的秦若海拢了拢衣裳笑道:“春潭夏滩,这时候去映月潭那块最合适了,老徐今儿不钓鱼?”
说话的老徐是浙江江都大营驻省台的官员,专管的是军部和地方之间的关系协调和信息来往互通,其为八品都门徐慎:“今儿浙江御史李大人要上岸了,我这不赶着去迎接嘛,挑都挑个好日子,和风细雨的,看来新上任的御史大人得了个好兆头。”
听着这话,秦若海问道:“李浦?”
这时徐慎的脸上露出非常微妙的笑意来,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戏谑地说:“可不就是咱们那位安郡王,刚在江西省部胡闹似地把水上那拨人给弄成了商贩,这回来了浙江省部可不知道这位小爷要干些什么?”
摸着胡子一笑,秦若海的笑容里也有些很微妙的东西在:“老爷子办事是越业越让人难以琢磨了,你们且好生看着,这位小爷是来搅浑水的。老爷子的棋局大着了,李浦来了,让他到我这坐坐,让我也见见胡闹了一路的安郡王长成什么样了。”
这句“让他到我这来”秦若海是说得的,虽然退职了可秦若海有衔有闲职挂着,但凡是官员新上任,都一定会到秦若海这里听垂训。特意冲徐慎这么说了一句,是秦若海觉得李浦太过胡闹,可能不会理会这个。别人不来就不来了,秦若海这也不见得会在乎这事,只是他觉得李浦有趣,非常有趣,所以一定得见上一面。
既然秦若海这么说了,徐慎当然得应着:“成,等接着了李大人我就把这话代为转达。”
“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看看咱们这位安郡王的风采。”说话间秦若海就把鱼篓提上,另外一物拉了鱼杆儿,那模样哪里像是当年的首辅之臣,倒真像是普通的农家老头儿,身上不仅是半点儿官味没有,甚至还没点人上人的凌人之气。
到了码头上一看,已经有几位官员在那候着了,一一打过了招呼后随着一声号子响起,一片茫茫水气之中官船正缓缓驶来,河面上这时半是烟水气半是朝阳,看着倒真是绚烂夺目,一片光芒葱笼之中青色的官船破水而来,溅起的水花竟都流光溢彩。
见这场面,秦若海一咂嘴说:“这安郡王算个得天时地利的,早一点晚一点来都不是这场面。”
这话让徐慎禁不出一笑说:“秦老爷子说得是,听说安郡王长得不错,大概这天地山川也是看人来的,当初我来可没这番景象。”
猛一地笑,秦若海哈哈地说:“长得不错?算还成,比起来京里漂亮得跟娘们儿似的亲贵子弟多了去了,他也就能算长得不错了,不过他打小就爱笑,笑起来像他娘一样清澈干净。”
李浦的母亲,当年是京里有名的淑女,秦若海当年没少见,就记得那是个一笑起来清澈得沁人心脾的小姑娘。后来李浦什么也不像他娘,就那双眼睛和那笑,简直是一模一样,难道因为这个才得老爷子喜欢……
想到这秦若海赶紧打住,老爷子的心太深了,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弄得明白的!一个什么都能拿来利用的人,说念旧情未必真是念旧情,说喜欢未必纯粹是喜欢,这么一想秦若海忍不住要在心里叹一声:“我说老爷子,玩了一辈子孤家寡人,您累不累?”
正在秦若海想这些的时候船靠岸了,官员们倒也不至于簇拥上去,毕竟再怎么着也只是浙江御使,多那两笔和少那两笔差别是很大的,有时候太过殷勤了假,很假!
船靠岸后,船上先走出来一个年青人,穿着打扮和长像上面诸官员们判断那不是李浦,应该是李浦的侍从薛同安。
船上的正是同安,他走出来一看就一声苦笑,叹了口气说:“公子,您让我乘官船来,自己一进杭州就改了普通客船,您说您到底想干什么,现在您又让我怎么应对!”
忽然同安一想,反正这胡闹的事公子都做了,他难道还说不得,直接说呗!
想完同安就走下船来,满脸子无赖的笑颇有几分李浦的风范:“各位大人实在抱歉得很,公子在杭州城外的码头上了岸,自个儿带着陈姑娘说是四处逛逛!真是对不起各位大人久候,回头一定好好跟公子说说诸位大人的盛情,公子太过随性,有负各位大人了。”
众官员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大家算是服了李浦了,大家伙儿摆这么大阵势来迎他,他倒好,杭州城外就扯了溜。
“是南昌陈氏的陈姑娘?”那惊天的案子已经“告破”,但是不是真的告破了只有人自己清楚。不过该死的人死了,该下大狱的人也一个没跑,既然说告破了那就破了吧。
点头说了声是,同安也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然后一抬头就发现了秦若海,连忙拜倒一礼道:“见过秦大人。”
“你哥留在抚州了?”薛同安和薛同和的父亲救过老爷子,老爷子是念好儿的人,所以秦若海对他们还是认识的。
“回秦大人,是,留在河道衙门里了。”有了秦若海,同安估摸着自己也好脱身了。
就在同安寻思怎么脱身的时候,李浦已经和陈碧落到了杭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儿,陈碧落圆圆的脸蛋衬在杂色的狐狸毛围脖儿里,看起来是一派的娇嫩可爱,一点也不像在抚州时那么拘束。
“长安,你看那儿。”陈碧落指着不远处一处楼子,脸上又露出如明珠碧玉一般的笑容来了。
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笑,李浦每回一见准得投降:“太白楼,那有什么好,我听你念了一路了。”
只见陈碧落忽然低下头来,有些失落地说道:“那里曾经是家,原本这一块都是荷塘和花园,因为开渠挖河父亲才搬回了南昌,你说要是不搬是不是不会这件事?”
“周老爷子六十大寿,再远也要回去的,别想太多了。对了,碧落知道这太白楼现在是谁的吗?”李浦忽然一笑,笑得分外开心。
长叹了一口气,陈碧落说:“不是说是京中哪位贵人的吗,爹打听过,说是不好透露,只说是京中贵人。”
神神秘秘地点头,李浦说:“是我的,准确的说是我娘留给我的,当年娘坐船下杭州,一眼就相中了这园子,父王就派人买了下来做别院,母亲生前每年夏秋两季都要乘船来这里小住。”
“真的吗?”陈碧落这时的表情分外招人,满脸的喜悦就像是猫儿得了块老大的鱼骨头似的。
“当然是真的,前边改建成了酒楼,后头小院里还是当年的模样,要不要进去瞧瞧,你应该有记忆吧!”李浦说着就和陈碧落走进了一块去叫门。
开门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翁,看了李浦竟像是很熟一船,连忙拜倒行礼称道:“见过安郡王。”
从前李浦也常随王妃到这边来,所以看院儿的老翁对李浦很熟悉,李浦扶起了老翁道:“江伯,我调职到杭州来了,这段时间得用到这园子。”
“小的知道郡王调职的事,就想着郡王肯定会到这来安置,小的已经打扫好了园子,就等着您来入住了。”江伯脸上多少有些激动,当年是李浦的娘救下了江伯,而后江伯就一直在园子里侍候,每回仪亲王妃带着李浦来都是江伯鞍前马后地管着事。
听得李浦嘿嘿一笑说:“那还得劳烦江伯了,只是我不住这,陈姑娘住在这里,还请江伯和江婶多照顾,我住官衙就行了。”
在一旁的陈碧落听得李浦这么说,忽然间莫明地心中一动看向李浦,脸上的笑意透着十分的温柔和高兴:“多要叨扰,麻烦江伯和江婶了。”
一看这场面江伯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赶紧让了让把陈碧落和静思领进了园子里,等进了才发现李浦没有跟进来,江伯就叫了他一声,李浦答道:“我得去看秦老爷子,官员进浙江都得去看望他,我也不能例外。再加上那些迎我的官员我也得去赔个不是,这会儿也没工夫多坐,江伯,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得忙事儿去了。”
连忙应声,江伯说:“公子慢走。”
这时陈碧落又走了出来说:“我是见过秦老爷子的,你那无赖的脾性在秦老爷子面前收敛着些,你在浙江为官秦老爷子是帮得上忙的。”
“我知道,你进去吧,等安置好了我再来看你。”李浦这时心里倍高兴,这姑娘都开始关心他了,这一路上就没少给他支招,支的招还都在实处。这姑娘要是个男的,只怕又是一朝首辅之才,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情人言里出西施,李浦在心里这么高看也无非是因此,其实陈碧落的目光是有局限性的,而李浦的目光比京里的老爷子都宽,他可是现代人啊,大局观比老爷子还大……
不过他未必有老爷子精,正所谓老而不死谓之贼,老贼蔫是小贼能轻易战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