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礼和胡林从镇子后山缓缓溜了下去,到了房后面,听到房内吆五喝六,似乎正在赌钱。薛礼指指上面,胡林会意,蹲下身子,薛礼踏在他肩上翻上二楼,趴在窗上观看,见这间房灯亮着,却没人,悄悄推开窗户进去,胡林也爬了进来。
胡林低声道:“在山上时见到南边栅栏附近堆了很多柴草,我们先点燃房屋,趁乱再点燃那堆柴草,到时候南边栅栏必然会被烧毁。”
薛礼低声道:“高丽人似乎都在楼下,此时放火,为时尚早。再等等看。”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前停下了。薛礼对胡林打个眼色,闪到了门后,胡林缓缓抽出利刃。
外面的人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应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薛礼迅速关上门,胡林一刀正要劈下,见来人是个孩童,愣了一下。这孩童正要喊叫,被薛礼一把捂了嘴,挣扎之下手上捧的托盘掉在地上,咣当一声。薛礼和胡林大惊,屏息倾听。好在楼下很吵,这一声没有惊动楼下的人。
胡林道:“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子?”
薛礼忽然想起姜凡所言,低声道:“你问他认不认识姜凡。”
果然这孩童听到姜凡的名字,停止了挣扎。薛礼轻微放开手,这孩童甚为聪慧,也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他说姜凡是他的老仆人,当时十几人都被高丽人抓了卖掉了,就他人小,被留在这服侍高丽将领。他是来送茶水的,碰巧遇见了我们。”胡林边听边翻译。
胡林又问了几句镇子里的情况,这孩童一一告诉了,情况和姜凡所说大致一样。问起孩童姓名,这孩童忽然用汉语道:“我叫余若水。你们是大唐人?”
薛礼讶然道:“你懂汉语?”
余若水道:“会一些。请问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薛礼道:“你的仆人跟我们在一起,我们要冲过这个镇子,去南边坐船回大唐去。”
余若水道:“你们人多吗?这里六百多高丽人!”
薛礼笑笑道:“你知道哪里有桐油吗?”
余若水道:“你们要放火?楼下库房里有几桶油。”
薛礼笑着摸摸余若水的小脑袋,夸奖几句。余若水笑笑道:“高丽将领叫做李健,就住这房间,不如在这等他?”
薛礼点点头,没想到这个余若水八九岁的样子,这么聪明!低声和余若水说话,这孩子只有九岁,对于中原文化却很了解,说起琴棋书画,薛礼满头冷汗,自愧不如。胡林在一边偷偷窃笑,看着余若水将薛礼问的哑口无言。
大约等了一个多时辰,楼下吵闹声逐渐小了起来,很多人纷纷上了楼歇息。走廊外不时传出一阵脚步声。余若水指指门后,薛礼和胡林闪身站了过去。余若水打开房门,站在门边,点头哈腰向过道里的高丽人行礼,这些人也都纷纷笑骂几句,各自回房。
余若水忽然闪身站在门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薛礼二人知道李健回来了,各自做好准备。余若水笑着对外面的其他高丽人打着招呼,扶着李健进来,一脚将门踢上,对薛礼做个鬼脸。
李健忽然见到余若水做鬼脸,还没回过头来,已被薛礼猛力一掌斩在脖子上,软软地倒了下来。李健身材魁梧,足足有二百多斤,薛礼一步上前,单手提着李健的腰,缓缓放在地上。余若水见薛礼如此大力,惊讶的掩着嘴。
楼道里人逐渐少了起来,余若水轻轻打开房门,见四下无人,招招手让二人出去。胡林俯身将李健脖子猛力一扭,这才走了出去。
二人身上都还是高丽服饰,跟着余若水低头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刚刚下了楼梯,走过来俩个人,余若水笑着打招呼。这俩人也不备,走到近前,薛礼和胡林猛然出手,各自瞬间击倒一人,拖到了楼梯下面。余若水见这俩人如此厉害,再次惊讶的张了张嘴。
库房里面二个人正在掷骰子。余若水笑着进去道:“李将军要接着喝酒,让小人带人来取。”薛礼和胡林低头走进去,俩人自顾掷骰子,看都懒得看,薛礼和胡林各自放倒一人,拖到一边。
余若水找到几桶桐油,薛礼提了俩桶上楼去,全部泼在了楼梯这边的通道,晃着火折子点燃,几步跑了下来。胡林则将剩下的几桶全部泼在了南边那堆柴草上,也跟着点燃柴草堆,抱起余若水向北边栅栏处跑。
火势瞬间燃了起来,楼上楼下都已经发现。楼下的纷纷找家伙取水灭火,楼上的则乱喊乱叫,打开窗户往下跳。薛礼三人趁乱跑到了镇子北边,隐入墙角处。喧闹中,北边栅栏附近看守的几个人纷纷跑过去救火。薛礼几个起伏,凑近大门,一刀砍断了铁链,闪身再次隐入墙角。
山林里王孝杰等人等得心急如焚,好容易见火起,纷纷上马,冲了过去。
李健的副将敲门不应,闯进房间,见李健已死,烟火中又有一股桐油味,这才知道被人潜入了。这副将跳下楼来大喊大叫,很多人只忙着救火,连兵器都没携带,听了副将所言,纷纷进屋去抄起兵器弓箭,出来搜寻。
南边栅栏处火势越来越大,烈焰冲天。薛礼见有几人已经搜了过来,一箭一个,射倒了五六人,其他人也发现墙角处有人,纷纷围了过来。这时一阵马蹄声,张海率先冲了过来,一棍砸中大门,门上的铁链已断,这一棍顿时将大门砸开,身后数十人纷纷策马冲了过来。
王风却带着高颜,走在后面,身后俩个兵士分别牵着薛礼和胡林的马匹。薛礼抱起余若水上了马,胡林也上了马,抄起兵器冲上去。王风见薛礼无事,松了口气,高颜则对着薛礼一笑,瞪了余若水一眼。余若水坐在薛礼身后,回了个鬼脸。
薛礼抄起画戟,喝道:“风弟,跟我冲过去!”王风点点头,紧跟着薛礼冲出。
王孝杰和张海等人已经杀到了镇子南边,此地的高丽人都是步卒,又要躲避火势,只有少数弓箭手仓皇放箭,伤到了几名唐军。
薛礼策马奔过来,凡有阻拦者,纷纷倒地!纷乱中一箭射向余若水,薛礼冷哼一声,一戟将箭支击落,胯下马却不停,仍旧冲向南边栅栏处。
王孝杰等人已经到了此地,只是火势甚大,身下马匹惊惧不前。薛礼拍拍马头,这匹马嘶吼一声,冲向了火海中!刚刚冲进去,头上一根粗木砸了下来,正是大门的横梁!余若水惊呼一声,众人也都高声提醒。薛礼抬头怒喝一声,用力一戟刺中横梁,这根粗木被重重地拨到一边,落下来仍旧燃烧不止!
横梁坠落后大门哗啦一声全部倒下,王孝杰等人纷纷策马赶了过来。王风胯下的马却始终不敢冲过来,身后高丽人高喊着追了过来,薛礼放下余若水,策马冲了回去!
王风的马打着转,就是不上前。薛礼策马冲回来,高丽人数十只箭也已经射到,薛礼挥舞兵器,拨飞箭矢,将高颜抓了过来放在身后,一戟刺在王风坐骑后腿上,这匹马惨嘶一声,终于冲过了火海!
薛礼策马再次冲过火海,忽然高颜后腰上中了一箭,闷哼一声,疼得泪珠直滚,紧紧抱住薛礼。众人见薛礼也冲了过来,一起策马飞奔向南而去。身后高丽人纷纷叫骂,却不敢步行冲过火海追赶!
一行人一直向南奔了一个多时辰,将蟒头镇远远抛在了身后,才停了下来。适才奔跑时高颜强制忍耐,此时一停,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薛礼下了马,将高颜抱下来,晃着火折子,见高颜后腰箭伤仍旧流血不止,又不敢拔箭,喊来王风准备救治。
高颜忽然指指几棵大树道:“去那边,这儿人太多!”
薛礼将高颜扶住,王风正要查看伤势,高颜低声道:“不要你看!”
“不让我看,怎么拔箭治疗啊?”王风一脸郁闷。
高颜轻声道:“薛将军,请你帮下我。”
王风听了放下药箱,转身离开。薛礼皱皱眉头,蹲下身子将高颜放在腿上,晃着火折子,轻轻掀开高颜衣襟。这一箭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入肉也不是很深,只是鲜血流了不少。
薛礼道:“你忍着点!”高颜点点头,抱住薛礼腰间。
薛礼抓住箭杆,一下将箭拔了出来。高颜张嘴欲呼,转而一口咬在薛礼肩头!薛礼忍住痛,拿过药箱取出干布擦净血迹,将药敷好。包扎时却又犯了难,这腰间伤势要全部掀起衣服才可包好。
高颜松开口,见他踌躇,略微一想,轻声道:“我自己来吧!”忍痛想要掀起衣襟,又是一声痛呼,垂手看着薛礼。
薛礼只好掀起高颜的衣服,只觉入手处光滑细腻。不敢多耽误,三下俩下包扎好了,扶起高颜,忽然一阵轻微地破空声传来,赶紧抱住高颜向旁边一闪!几道寒光瞬间射在了起先位置上!紧接着又是几道寒光射了过来,薛礼怀中抱着高颜,躲闪略微迟了点,一道寒光紧贴着左肩划过,擦起一道血迹!依稀见到是一柄短剑!
周围树上忽然窜出十几个黑衣人来,这感觉似曾相识!薛礼沉声喝道:“扶余若冰!是你吗?”
为首的黑衣人一震,喝道:“可是薛礼?”
薛礼沉声道:“住手!是我!”来人一晃火折子,一张脸冷若冰霜,正是扶余若冰!
扶余若冰看了看薛礼,冷哼道:“你不错啊!又换了个女人!”
薛礼怒道:“你胡说什么!这个是高丽公主!”
扶余若冰怒道:“好啊,你竟然和高丽公主混到一起了!”
高颜忍痛笑道:“是啊,那又怎么样?”扶余若冰瞪了薛礼一眼,怒视高颜。
王风等人也围了过来,余若水一见到扶余若冰,高喊一声“姐姐”,飞扑了过来。扶余若冰一怔,听的是弟弟声音,声音哽咽:“若水,是你吗?点火把!”手下点起几支火把,见正是自己弟弟,喜极而泣,抱住若水大哭!
薛礼懒得理会,放开高颜,拿起药箱道:“风弟,来给我包下!”扶余若冰看了看薛礼肩头,眼中有一丝歉意。
王风掀开薛礼肩头衣服,见那一剑仅仅划伤了皮肉,高颜那一口却咬的结结实实,齿痕青紫。王风笑道:“大哥,回去看你怎么解释!”
薛礼斥道:“少废话,敷药吧!”王风一边偷笑,一边给薛礼敷上药,高颜也抚着腰走了过来,看见自己咬的痕迹,掩嘴窃笑。
余若水自然就是扶余若水了,正是百济小王子。此时正一一对姐姐说着什么话,不时指指薛礼。扶余若冰听完,眼中愧疚之色更浓。见姜凡跪在身前,一脚揣翻,走了过来。
薛礼抬头看看她,扶余若冰低声道:“那个,对不起啊!”
薛礼冷哼一声道:“算了!我们要赶着回去,何处有船只?”
扶余若冰道:“你救了我弟弟,还没感谢你!这么着急回去吗?”
薛礼道:“皇上十几万大军已经到了幽州,正在等待我的消息!你们百济,也该派出军队北进才是!”
扶余若冰道:“是!听说大唐皇上御驾亲征,父王派了我前来查探军情。听说高丽莫何罗支高健政亲帅五万大军在南线布防,新罗和我国分别准备出兵二万北进!”
薛礼道:“皇上的圣旨还没到百济吗?不管了,你速速找船只将我们送回去!”
扶余若冰点点头,低声吩咐几句,手下几人转身离去。扶余若水走过来道:“薛大哥,对不起,我没告诉你真名字!”
薛礼笑着摸摸若水的小脑袋道:“若是我在那时候,只怕也不敢说真名!不必道歉。”
扶余若水微笑道:“大哥要回去了,何时能来百济看看我?”
薛礼笑道:“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以后千万别再乱跑了!”扶余若水点点头,上来拉住薛礼,十分不舍。
扶余若冰道:“我刚才吩咐手下去备好船只,我们过去吧!”薛礼点点头,上了马提起高颜放在身后,高颜紧紧搂住薛礼。扶余若冰眉头一皱,见高颜对自己一笑,狠狠地瞪了薛礼一眼,薛礼不明其意,懒得理会,喝令手下全部上马,准备坐船回去。
百济西边紧靠大海,众人打起火把到了海边,见扶余若冰的手下已经备好了船只。扶余若冰道:“若水,你跟着他们回去告诉父王,我要去求见下大唐皇上。”
众人都有些讶然,扶余若水道:“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扶余若冰道:“去见了大唐皇上再说!”
岸边只有一艘大船,用来装载马匹兵器,其他人只好坐小船回去。薛礼仍旧扶着高颜上了一只小船,扶余若冰皱皱眉,跟着上来,将船夫赶了下去。王风刚要一起上来,被扶余若冰冰冷的眼神一瞪,打个哆嗦,赶紧去和胡林挤在一起。
那艘大船点起灯火先行,扶余若冰划着船,率先离开岸边,其他船只也纷纷启程。扶余若水不停地对薛礼招手,直到看不见船只才跟着姜凡等人回去。
黑暗的海上一片雾气,高颜冷的发抖,伤口又疼痛,紧紧抱住薛礼。薛礼除下衣衫,搭在高颜身上,高颜笑着谢了。划了一个多时辰,周围仍旧是一片黑暗迷茫,薛礼见扶余若冰气力有些衰竭,放开高颜,上前夺过船桨,划了起来。高颜起身想要上前,扶余若冰若有若无地闪身坐在中间,高颜瞪了扶余若冰一眼,悻悻地坐下。
许久无话,只是跟在那艘大船后面行进。高颜忽然笑道:“薛将军,你们怎么认识的?”
薛礼随口道:“那次被她刺杀认识的。”
扶余若冰怒道:“不许说!”
高颜嬉皮笑脸,也不怕她,接着询问。薛礼看看扶余若冰的眼神,出口的话赶紧收了回来,不再看身后,只顾划船前进。高颜平时娇生惯养,又受了伤,说了会话,见没人理会,睁大眼睛瞪了扶余若冰一会,实在无聊,伏在船上睡了过去。
扶余若冰忽然道:“这个女人你准备怎么办?”
薛礼道:“交给皇上,看皇上如何处置!”扶余若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二人交替划船,不知划了多久,东边逐渐露出了鱼肚白。忽然大船上的人大声喧哗起来,原来对面十余里处过来了一支船队,全是大船,船上灯火通明,人影众多。船队也发现了薛礼这边的船只,纷纷转向冲了过来!
到了近前,最大的一只船上斗大的一个‘刘’字,船上旌旗招展,将士盔甲鲜明。几艘大船将薛礼等人团团围住,有人高声喝问是什么人。
薛礼赶紧高声喊道:“玄甲骑兵统领薛礼,率部下归来!请问是否是刘仁轨将军所部?”
大船上听了一阵喧闹,挂着帅旗的船头出现几个人,当先一人紫色脸膛,身材高大,满脸风霜。看着薛礼笑道:“原来是薛大将军,失敬了!本将正是刘仁轨!快快接大将军过来!”
薛礼抱拳道:“多谢刘将军好意!不过我还要急着赶回去向皇上禀告消息!将军可是要渡海攻击平壤?”
刘仁轨道:“不错!昨日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命本将率兵临机行事,攻击平壤。皇上御驾还在营州,准备在辽水下游搭建浮桥,强行渡河!”
薛礼大惊,高声道:“刘将军可知皇上什么时候准备渡河?”
刘仁轨道:“就在今日!只怕此时已经开始搭建浮桥了!”
薛礼道:“请将军派一支快船给我,我要加紧速度回去!”、
刘仁轨点点头,不一会派了一支快船过来,薛礼带着扶余若冰和薛礼先上了船,令王孝杰和张海等人随后赶来,不再停留,迅速向西北而去。
刘仁轨目送众人远去,下令全军转向,开往平壤城附近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