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玖看着大雪纷飞,心里不知为何溢出空虚无力感伤。
此刻她明明应在加拿大的安省,在一帐篷里欣赏冬景,喝着暖身的烈酒,一觉醒来又回国了,竟裸睡在某一高级宾馆里,几天的记忆竟不翼而飞,见着她的路人一路疯狂追着她喊为安娜。安娜?她可不认识。她是苏玖。
她第一次从医院里醒来时,十几年的记忆全失,第一次茫然看着身上唯一的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写着苏玖,上面印的一张脸明显比她胖了几倍,看着像是两张脸,也只有一双很像的眼睛。
她也只得把帽檐压得很低躲过一群失心疯的粉丝。她只想越走越远,去继续她环游世界的梦。
她怀疑自己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她可不想下一次醒来又不知身处何地了。
她找了好几家大医院,排着长队,看神经内科,五分钟不到就有了结果,一切显示正常。
她皱紧眉头就坐在外头的台阶上,夜里大医院还是人来人往。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她抬起脸,只见一人大红毛衣内衬白色衬衣,随意围了一两圈的驼色围巾,身材颀长清瘦,声音温和,眉目清秀,眼眸黑亮,瞧人时不自觉地微缩着瞳孔,似有探寻的意味。
苏玖面无表情,没说话。
于易见她压低的帽檐,只见她紧绷的唇角,隔开一段距离坐下了,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解释道,“我在这里上班。不过我现在下班了,看你一个人坐这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苏玖眉头松开了些,失神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呵~你怎么帮我?”
“也许我帮不到你,不过我是心理医生,看你怕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说出来也许会好受点。这里也冷,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喝点热的。”
“不用了,我们也不认识。”
苏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并不想多留,走了几步,却听身后那人道,“你说冬天这么冷,为什么还要冬天呢?”
苏玖转头过去,只见于易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接住落下的雪花,柔软黑发下明眸皓齿,两人衣服上积了层薄薄的雪。
“……”
“曾经有个人这么问我,她说冬天之所以存在,是为了告诉我们身边人的温暖是多么重要。”于易笑了笑,“你知道吗?我是个没记忆的人。”
苏玖一愣,她又何尝不是。
“我小时候人人都说我天才,因为我能记住我人生的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他们那时候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说得什么话我能一字不落记住,文科课本倒背如流,每天晚上重演白天发生的事,人们弥足珍贵的记忆于我而言像是每天发生的事情。”
“那你一定过得痛苦。”
于易一怔,瞧着帽檐下那双如小鹿般富有灵气的眼,不由一时恍惚,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的女子,圆肥肥的脸又晃在跟前,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眼不忍看向自己。“你一定过得很痛苦吧。”
高兴的事重演倒是做了个好梦,可人的一生怎么会一帆风顺,那些撕心裂肺的事若是再重演就相当于再次撕开伤口,无数个夜晚一次又一次地撕开。
苏玖见他一瞬不瞬看向自己,颇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于易笑了笑,嘴角却带着苦涩,“她……也是这么说的,我遇到过第一个懂我的人,你……是第二个。”
苏玖由衷弯了下唇角,笑容很快消失不见,放下戒备,便把包丢地上坐包上了,沉默了会道,“我现在明明是在加拿大,可一醒来却在陌生的环境里。常常丢失一段时间的记忆,有时候是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她揪着自己头发,努力在想什么却无济于事,帽子掉地上了,她浑然不知,于易瞧见那张苍白的脸,微张开口道,“你是……安娜?”
苏玖回过神,怕进进出出的人见了她这张脸又疯得涌过来,又立即把帽子罩上了,压低了,“安娜到底是谁?”
“她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你不认识?”
“不认识。”
“嗯~你不看新闻?”
“我几乎在国外,总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来,索性我就把手机给扔海里了。我也不需要。”
“你没认识的人吗?”
“没……我也不记得了。”
“不想找回来吗?”
“忘记总有忘记的理由,人总是努力忘记痛苦的回忆,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那你活得也难受吧。”
苏玖丝毫不在意道,“呵~谁难受。我也不需要那些记忆,没有负担,想去哪就去哪,逍遥快活。”
于易笑了笑,“你不觉得没有负担,就太轻了,轻的飘荡在空中,没有家没有认识的人,就像是孤魂野鬼……”
苏玖冷笑一声,“呵~我是孤魂野鬼也用不着你管。”说完,提起包转身就走。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答案吗?”
苏玖停在原地,听着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靠近,于易停在他跟前,高了她一个头,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尤其那双黑眸子锐利起来似要探穿心脏。“你最近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自己没做过的事,常常觉得身处在梦里,自我身份感消失?”
苏玖面色微变,眉头紧皱,声音弱下来,“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是心理医生,你得相信我。”
“那你说我怎么了?”
于易凝神想了会,“目前有几种可能性,不过还得观察一阵子。”他低头看了看表,“现在都11点多了,要不你明天再来找我。我叫于易,于是的于,容易的易。”
“不用了,既然不是什么绝症,也没有危害到他人,我也没必要花时间和精力去看病。你要是想告诉我就现在说,不想说就算了。”她哪有那么多钱,都是到一地儿省吃俭用边做零工边旅游。
于易无奈笑了笑,“那好吧……看你的情况,第一种可能是选择性失忆症,第二种可能……是分裂人格,常有严重的神经性头疼和重大记忆缺环节。在你失忆的那段时间,很可能是另一种人格,你很可能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在做不同的事;第三种是更严重的解离症,会失忆,常梦游,有多重人格。所以具体是哪种情况还得观察一段时间。”
苏玖看着地面沉默了会,背好了包一脸平静道,“谢了。”摆了摆手道,“走了。”
于易笑了笑道“有事可以来找我。”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她走得很快,像一阵风,很利索很爽快,毫不犹豫,从不回头。
他就立在后头看她隐于夜色中,人是无法拦住一个要走的人吧。
他走向跟前一铁皮垃圾桶,记得她方才丢进了一纸团,一时好奇便用手指夹了出来,借着医院大厅透出微弱的光,摊开了看,是一张神经内科的诊断报告单,不由笑了笑,忽地脸色大变,两眼似要穿透那一行再熟悉不过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苏玖……”一个压抑在心间多年的名字念着不由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