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就说嘛!这小畜生不知廉耻。阮薇乃是挂牌的准清倌人,要是被糟蹋了,可真是老天不长眼。”姜红棉没到,却是那殷平平先来了。
这茉莉香坊后园子闷着,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姜檀儿轻薄阮薇这个消息则像个炸弹一样,不久便传开了,大大小小的姑娘小姐们都忙着往这里赶呢。殷平平来的路上,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听清楚了,心道,这倒是个教训他的好机会。
又接着说道:“陈夫人,我看这事可不能这么简单的算了,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胡作非为,我们茉莉香坊也都不是好欺负的。报官,报官,叫官府惩治这小畜生。”
阮薇一直未说话,但听见殷平平怂恿陈夫人报官,心道不好,原本她只是应了秋蓝的要求,想惩治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坏小子而已,可是并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另一个姑娘说道:“平平,这不是在说笑吗?咱们这个身份去报官,说有男人轻薄自己,那可真应了那句话了:做婊|子立贞洁牌坊。”
“什么婊|子,你这小蹄子说话好不知羞呢!”另一人又说道,本来都挺严肃的,倒全被这两句调侃给逗笑了。
殷平平不以为意,又说道:“报官是便宜他了,这姜檀儿生的白白净净,清新俊逸,又弹的一手好琴,要我说不如卖到别的兴男风的坊里,肯定能出个好价钱。”说完,又特意瞧了瞧陈夫人,她这一说,众人都拍手称赞是好主意。
姜檀儿也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向阮薇,对方心里有愧,也不敢看他。说话间,姜红棉才姗姗来迟,见到姜檀儿便又是一耳光掴了上去,这一耳光虽然没有陈夫人出手重,却好像耗尽了她全部气力似的,原本因为疾走而略微苍白的脸,此时是又白了几分,一双美目,噙满泪水,说道:“姜檀儿,你还要不要脸面?你不要我还要呢。平日里教你以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这些个道理你倒是学了几分?你太让我失望了。”
“娘亲,我没有。”其他什么人怎么说,姜檀儿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但唯独不想被这个世界里最亲近的人看不起。虽然自己动机不纯,但做任何事单凭一个你情我愿,强迫别人的事,他做不出。
兰儿把事情看在眼里,说道:“小姐别气坏了身子,檀儿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要相信他,切不可随便听信其他人的舌根。”
她后面一句话说的极大声,显然是说给殷平平听的。她这一提醒,姜红梅也发现自己只顾着生气,并没有亲自问檀儿事情的来龙去脉。脸色好了一些,问道:“檀儿,她们说的可都是事实?”
她这样一问,姜檀儿自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都说了清楚,说完还把揣在胸前的阮薇的那张小纸团拿了出来,给众人看。但那纸团上写的不明不白,只不过是一些散乱的文字,众人也不知是暗有邀请之意。更何况,即便是阮薇邀请的他,也不能排除他有不轨的动机。
姜檀儿也不指望这张纸团能让自己澄清,但好歹让事情有了个让人推敲和怀疑的契机。陈夫人眼看着阮薇,这时秋蓝在旁边接茬道:“这张纸团是阮薇写的不假,我可以证明,但阮薇只是对他的文采颇有些在意,本是邀他来探讨诗词,却不想被这禽兽着了道。”
阮薇现在矛盾至极,如果澄清事情的真相,那便连累的秋蓝等人,间接承认了自始自终都是她们设的局。如若不澄清,事情也不是她们原本想的只是个把戏和泼脏水那样简单了。正左右摇摆不定。
陈夫人却一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这件事我自会差清楚。你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该干吗干吗去。”
遣散了众人,才对姜红棉说道:“红棉,你是我手里的姑娘,望你能多多体谅我,坊里这么多姑娘我得一碗水端平。刘老爷和你的期约快到了,你也可以像去年那样随着自己性子,久久不做生意。但怎么处理姜檀儿,你也莫要怪我了。”
陈夫人玲珑心思,故意弄的人尽皆知,不过是将计就计,目的在于要挟姜红棉,姜檀儿的事只是个楔子罢了。姜红棉颔首点头道:“姑娘自会遵从坊里安排,只是檀儿,那孩子虽然性情顽劣,本质却是好的,希望夫人能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他一马,我以后定会好生管教。”
陈夫人一笑,说道:“我自会放他一马,只是姑娘生意繁忙,管教这种事我便代劳了吧。”听她这么说,姜红棉面色也是一黯,却不能再说什么。等众人散了,她却是看都不看檀儿一眼,转身便走了,兰儿看看小姐,再看看他,也是无奈叹了一声。
只留下姜檀儿一人站在原地,良久才吼了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夜晚,姜檀儿正规规矩矩地跪在“娘亲”紧闭的书房门前,自从回来之后便这样了,晚饭也没得吃。这跪罚在古代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作为现代人的他,心里实在拧巴,“前世”也没跪过谁,这一世不跪不知道,一跪吓一跳,不但腰酸背痛,膝盖更是硌得慌,时间一久委实难忍,奈何人在屋檐下,又想到因为自己连累到“娘亲”也落人把柄,自己也该罚。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不少,像他这样追妞不成反被陷害,不让吃饭,一跪俩时辰的,还真少见。
正想着,自楼梯口上来俩女子,后一个他见过,是上次生病过来送汤药叫做菖蒲的丫环,前面的没见过,与坊里见过的女子的不同,自上到下一袭青白色连衣长衫,脚下一双裹腿布靴,腰系一条宽宽的浅青色腰带,头发只简单的盘在脑后,插了一支又长又细的玉簪,两颊两缕青丝自然的垂下来,不施粉黛,不着饰物,唇不艳、眉不浓、皮肤雪白,面上似乎隔着一层雾气一般,惶惶然陡生出几分疏离感。姜檀儿料想便是兰儿整日念叨的解雨了。
菖蒲敲了敲门,姜红棉亲自出来把解雨引进门,然后便关上了,菖蒲留在了门口。姜檀儿跪在旁边,一主一仆自始至终像是没瞧见他似的。
解雨进了门,便闻到一股酒气,再见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青白瓷酒壶,她拿起来闻了闻,秋露白。见到姜红棉两颊微红,眼神迷离,已生醉态,笑了笑说道:“自家孩子正在门外跪罚,自己却在这里小酌独饮。”
“那是我的孩子,我想怎么罚便怎么罚,旁人也不能说出一二三来。”姜红棉这般说辞,颇有些娇憨姿态。忽而又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无事,闲聊畅饮罢了。”解雨说着也小酌了一杯。
姜红棉良久才悠悠叹道:“我知你心思。正所谓生而不教,父母之过。教而不学,子之过也。仔细想来,我最大的过错便是不该为他的母亲,而他最大的过错是不该为我的孩子。这吃人的大染缸里,又能有多少出淤泥而不染者?恐怕没有。”
解雨见她这样神伤,缓缓说道:“把他托付给你,是我今生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莫要说些好听的话,我若万事妥当,你也不会深夜来此,说到底还是心疼了。”
“傍晚的事,我听了一些。那蛮儿也算是咎由自取,不可娇惯。”
“恐怕是想娇惯也不成了,陈夫人捡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敲打我,还要亲自管教起檀儿了。”
“陈夫人刀子嘴豆腐心,是想钳制你罢了,檀儿的事,她并不在意。”
“钳制我就算罢了吗?在你心里,果真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
两人又聊了聊,姜红棉酒也醒了不少。解雨离开后又好一会儿,姜红棉才推开门,叫姜檀儿进书房。见他脸上的红肿未见消散,又掰着脸颊左看右看,说道:“那陈夫人是断掌吗?下手这么狠。”
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些跌打药,抹在他脸上了。最后才一本正经的问傍晚的事到底有几分真假,姜檀儿恨不得对灯发誓,又把事情更详细的描述了一遍,“娘亲”还是半信半疑,说道:“一个小纸团便把你的魂勾了去,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可你心思也不正当”,缓了缓,又接着问“你喜欢那阮薇吗?”
“这小女子如此歹毒,设局害我,我怎么会喜欢她。”
“以后凡事多加思考,莫不可随意相信别人。”
姜檀儿心道:这道理自己也懂,只不过是那啥难过美人关罢了。想了想,也问道:“娘亲,有没有喜欢的人?”
姜红棉脸上一红,随即又是一黯,没好气道:“小孩子家家,你问这个干吗?”
良久,又说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这样的人,又何谈喜欢与不喜欢呢?‘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些都是无用的疯话,可偏偏有的人相信,宁愿相信。”
姜檀儿看她表情哀怨又似决绝,不知道说什么便随便道:“相信是真的,不但是真的,娘亲的意中人,有一天一定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八抬大轿来迎娶娘亲。”姜红棉见他胡言乱语,噗嗤一笑。
见桌面上的笔纸,想到刚才看见这个儿子写的东西,是之前罚跪的时候看的,虽然胡言乱语,很多陌生的词汇,而且这文章显然没有写完。但寥寥几千多字,却勾勒出一副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个料想中的世界的各种规则和生活规律的表象之下,有一种成熟的、先进的思路蕴藏其中。
姜红棉的确是算是饱读诗书,对诗词文章有着一定的理解,看完文章,却惊诧不已,甚至觉得不像出自姜檀儿的手笔,但字迹却是真的字迹。想到这些,便拿起纸,问道:“这可是你写的?”
后者点了点头,姜红棉又问道:“你是如何想到的?你写的这些奇奇怪怪的像是未来世界的东西,可是有人指点你吗?”姜檀儿心里心道:本来我就是未来的,好吗?表面上只答道:“确实是我自己乱想的,不过是种种构想和描述罢了。”
姜檀儿完全是多心的,他写的这个东西在现代人看来,完全就是一个未完成的回忆自传体散文罢了,记录了一些生活趣事和对“前世”的所思所感所悟而已。
姜红棉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可知道你文章内影射的种种现今朝代的问题,在外人眼里会怎样看吗?”
姜檀儿没有想过什么影射和反应,他可以穿越到九朝,也可以伪装成姜檀儿继续生活,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现代人,这是他与这个朝代之间存在着的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面对眼前女人的问题,他不能如实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娘亲”又继续道:“你有着令人惊目、称奇的无边的想象力,还有对朝代本身制度的独特理解。但做文章经典,也莫要太过无边无际,不成体统,还有你的措辞造句实在太过通俗,上不得台面。凡事也要打下坚实的基础。”
虽然后面批评了一大堆,但从“娘亲”前半句对于自己的评价,姜檀儿也是颇为惊诧,想着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被称作为“有着令人惊目、称奇的无边的想象力?”这评价也太过浮夸了吧?
但从“娘亲”平日里一言一行以及坊里对她的评价,姜檀儿也能看出她即便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是属于站在金字塔顶高层的人,那刘老爷也是十年寒窗进士出身,次于状元榜眼探花这类风流人物,但平日里与姜红棉讨论诗词歌赋,都是很“礼贤下士”的样子,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对于才学的普世的价值衡量上,姜红棉不逊于朝廷里一般的文官官员的。
姜红棉给出这样的评价,自然也是自斟自酌之后得出的结论,她感到惊艳,也感到担忧。
惊艳不用说,担忧便是文章的表面功夫实在强差人意。她在字里行间也感觉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的部分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日后才见分晓。姜檀儿忽略了自己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是跨越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时光,他个人平常无奇,但他的经历的确让他陷入历史的车轮,折返而逆向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