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种心态的演化让我想到了2001年以来一路下跌过程中在各种媒体上经常看到听到的一句话,叫做“浪沙淘尽始见金”或者“狂沙吹尽始见金”,记得每遇大盘震荡调整时,总会有各方人士于黑暗中见曙光,告诉投资者不要急,要经受得住痛苦的历练,真金白银就在后面。但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同,狂沙吹了一遍又一遍,浪沙淘了一遍又一遍,但吹过之后,淘过之后,好像还是满眼的沙,这可咋办?是不是本来就没有金子,即使有肯定也不是24 K的。于是不得不对这句鼓励信心的话怀疑起来。
如果将沙看作问题,看作规范的对象,将金看作成绩,看作发展的对象,那么沙和金在十几年前中国刚开始建设股市时就是存在的,这一点应该不容置疑。而且中国的股市因为诞生于转轨过程中,本身条件不完备,同时又还要为转轨服务,或者说首先要为转轨服务,所以沙和金的关系又还不同于一般市场经济国家的情况,表现在一是沙和金的界定本身就有区别,别人对沙与金的界定可能主要是局限于市场本身而言,我们却必须扩展到整个经济层面,必须考虑非市场的因素;二是沙和金的比例关系不同,沙多金少,这是新兴市场的普遍特征;三是沙和金的形成和处置都主要不是自然演进的过程,而是政府推进的过程,也就是说在初期甚至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市场本身缺乏扬金弃沙的自我净化机制,要靠政府来“克隆”,政策的力度和分寸是很重要的手段。所以按一般市场经济国家的市场标准而言,中国的证券市场一直是不成熟、不规范的,也就是说一直是有病的,这一点也不容置疑。
但是,知其有病、有缺陷、有弊端而仍能坚决试点,仍要大力发展,原因何在?我想无非以下几点:1.利大于弊,可以为取大利而容忍小弊;2.利的意义是全局性的,为了大局之利必须接受局部之弊,为了转轨的平稳不得不延迟市场规范的步伐;3.希望在获利中除弊,寄托于通过一个较长的过程在化解矛盾、消除弊端中,获得利益的全面提升。这样的判断如果有些道理,那么实际上一开始大家都清楚股市中的问题是存在的,甚至在一段时间内还会不断累积。就监管和规范而言,其政策制定的前提就不是判断有无问题,也不是全面地解决问题,而是辨别问题的危害大小、恶化情况,确定解决的轻重缓急和次序,也就是说关键是解决问题的策略选择,这是监管的难度和技巧所在。
既然监管、规范是策略和手段,那么它最终是为目标服务的,目标的重要性决定了手段的重要性,手段的价值在于它是否具有更好为目标服务的能力,如果手段使目标无法实现或出现障碍,那么手段本身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进一步讲,就单纯的理论研讨而言,凡监管、凡打击违规必然都是正确无误的,谁也不能轻易评判,谁也不敢随便质疑,因为这很容易被人理解为缺乏原则和立场,是逆市场化的。但在实际执行中却并非凡监管都适合、凡监管都有效。狂沙可以吹、浪沙可以淘,但吹尽、淘尽的想法、说法和做法却是不科学、不理性的,管理层需要不断加强吹和淘的能力,但并非一鼓作气地进行到底就是正确的。
那么又应该如何权衡利弊、确定策略呢?我想中国的情况更为复杂一些,沙和金的判断和取舍也更为困难,最终涉及的是在不同的阶段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股市的问题。可以考虑的标准无非是:1.一个阶段中利弊大小的比较,以兴利为主还是以除弊为主,是否需要兼顾,兼顾的程度如何;2.在中国的特殊制度背景下,利的全局意义是否还存在,还有多大,为全局而牺牲局部的限度如何把握;3.在一个发展过程中,弊的积累是否已到达一个无法容忍的水平,需要在短期内出重拳突击解决,解决到什么程度,解决以后又将如何;4.目前情况下利还有无进一步拓展的空间,除弊是否能够带来兴利;5.就市场本身的建设而言,我们究竟要建成一个什么样的市场,什么样的市场又是适合我们的,最终的适合和过程中各阶段的适合是否是一回事,比国外市场更市场化的一个市场是否就是最好的。
显然,策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难就难在既要熟悉国情、尊重国情,又要制定符合标准的政策取向,既要知道往哪儿走,更要知道从哪儿起步、如何走。如果不能较好地把握轻重缓急,政策用之过重、过苛,做到一定程度就会面临来自各方面的阻力,更重要的是股市是一个市场,市场的动荡会影响到社会层面,这个时候前进难、后退也难,可能陷入尴尬境地,压力会逐级向上传递,最终仍要集中到管理层身上。打个比方,市场是一块豆腐,监管者将豆腐托于左手,右手拿刀一片一片地切,既要切得标准,又不能性急,这是很考功夫的,因为一不小心切到的就是自己的手。
从现在的迹象看,股市的情况的确让各方开始担心,管理层也并非毫不在意。民间的传统思维仍是希望政策救市、挽救危局,部分回到从前的思路;管理层倒好像更热衷于浪沙淘尽之后,引进洋审计、引入CDR,用外面的东西来示范、警示国内的东西。两种方法似乎都需要商量,前者于情于理不合,往回走会给下一步的变革带来压力,而且在经过一年多的监管思想的灌输之后,原有的平衡已经打破,即使强制性回到从前,原有机制也未必能运转起来。后者则因为特殊的体制背景不可能一下就完成变革,具有了自我净化功能,市场之外也还有那么多问题需要在市场中解决,其结果只能有两种:一是外来者被同化,规范因本土原则而异化;二是本土原则被强制规范化,我们有了标准的市场,但可能失去了我们需要的市场。所以目前形势下最好的策略应该是根据情况,适时调整监管策略和节奏,让市场在自然回落中重新恢复弹性、恢复信心。也就是说,一次浪沙淘过、狂沙吹过后,让市场处于一段自我恢复中,让一些新的规则逐渐有一个稳定期,形成新的秩序的框架,这样每一步推进都会是坚实的、有效的,各方行为也会逐渐规范化。否则一下竖起一根标杆或架起登天的云梯,大家望而生畏,谁也没有信心爬上去。政策的频繁变动会使市场处于更为频繁的变动中,长期信心难以建立,投资者就会觉得浪沙淘过总是沙,狂沙吹过还是沙,不知金在何处,也不知什么是金。
如果说一年多来我们的集中监管策略、近二百项规则制度的出台已经引发了市场理念的深刻变革,那么目前确实面临一个规范下进一步发展的问题。这种策略的调整让我想起了美国“9 ·11”以后市场各方通力合作恢复市场秩序和信心的努力,其中最大的突破就是第一次启用了证券法12节(K )(2)条款授予的紧急权力,暂时放松了某些监管限制。这种作法不一定完全可比,但其最深刻意义在于:所谓市场原则和行政干预都是要为我们服务的,这是我们恪守规则的前提,我们不搞教条;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的转轨方向是市场化的,但不能一说到问题就归咎于市场化不够,也不能一说到解决问题就认为只有市场化才有效,不能陷入市场化的误区。
发稿之时,大盘再度暴跌,沪指直逼1400点,十分惨烈。
(发表于2002年1月18日)
周三下午本来是陪着夫人在街上买东西,后来全让电话给搅了。不停地有人以吃惊的口吻告诉我:知道吗,大盘又喷了!为什么?原来沪指涨了86点,收到了1444点。晚上看着一天的行情、听着股评,想起了一首久已忘却的英文老歌《Yesterday once more》———昔日重现。周三的报复性上涨是继10月23日国有股减持叫停、11月16日调低交易印花税后的第三次,景观颇为相似,虽然有人评价为市场最大的一次自发性反弹,但我更愿意相信它是昔日趋势的延续,消息面是一定有了变动的。这是第三次政策筑底的尝试,目的仍然是抵抗下跌,形成短期底部,稳定心态。想想不少股评人士从周末就开始唱着行情在绝望中产生,现在总算芝麻开门———应验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算准了市场还是算准了管理层,或者只是在玩着押大小的游戏,何况这样的产生叫不叫行情也还值得商榷。如果真的只是昔日重现,则不知又要添多少新愁旧恨、欢笑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