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光力大丑难看,梁鸿配合甚喜欢。
为妻虽然不体面,也念你爹妈昔日把亲联。
为甚总要使奸险,活逼妻到鬼门关?
呀,夫呀夫!
你把这坚贞烈女,竟当作野鹤山鸾。
苦情说了千千万,舌敝唇焦油亦干。
拜罢爹娘恩,辞别镜台前。
生是李家人,名分本相安。
死是李家鬼,窃敢壹香烟。
手拿着七尺红绫,了却我今生缱绻。
看明朝,江上峰青万古传。
兰英哭了一夜,见东方发白,遂自缢而亡。至早饭后,何氏去喊女儿吃饭,方知已死,即命人将尸解下,痛哭一场。诵了三日经,从厚安葬。命媒与王家说信,退了礼物,夫妇悔恨不已,只有朝夕叹气而已。
再说李文锦把庚退了,四处探亲。闻得姜家一女,小名香莲,美名久播,因择婿太过,十八岁犹未字人。文锦请媒去说,姜老夫妇知文锦家富才高,欢喜出庚。
次年,择期出阁,新人进门,果然美貌。把堂周了,正在拜客,新人在怀内取出半封冰橘糕,递与文锦曰:“人言拜堂要吃糖才好,你快吃些。”众客大笑,新人曰:“你们这些龟儿子混食虫,好莫见识!未必吃糖都未见过?”文锦羞得满面通红,那里肯接?新人将糕解开,分一坨来喂,文锦羞急,拿糕就丢。新人曰:“我好意拿糖你吃,还要冒火使气,你这宗无情无义的人,姑娘不孝敬你几下,还说姑娘是个蠢货!”就与文锦几个耳巴。上宾骂曰:“你这个妹崽,今天癫了么?”急忙去挪,新人把文锦扯住,致死不放。众人挪解不脱,直把文锦一身撕得稀烂,方才放手。从此乱讲乱唱,一个美貌佳人,变成失性癫子。宾客散后,寻着丈夫吵闹,天天陪着,不离左右;喊啥做啥他就喜欢,倘应声稍慢,提拳便打。那知人虽单小,气力极大,提文锦犹如小儿一般。文锦忧得血奔心肝,气满肺腑。若是出外躲避一时,新人寻喊不应,便将器具、锅碗,打得粉碎,弄得文锦昼夜不安。请医调治,医说诊脉好似无病,定是遇着邪魔。文锦遍请巫觋,破钱调治,凡画符封禁,打保福钉钯子,背茅人烧犁火,样样做尽,越做越凶。
文锦的哥嫂见用钱太多,心中不爱,说道:“人得疯病是痰迷心窍,莫张耳他,自然会好。就请巫医天天守着他也是无益的,何必枉费银钱!”那知他夫妇说着,眼睛一花,也癫起来了。于是寻些衣服首饰,收拾得苏苏气气,两夫妇摇摇摆摆,时而歌唱,时而哭笑。一天酒肉不离,他就欢喜,倘若一顿莫得酒肉,他就寻人吵闹。他兄弟老么说道:“那是假装疯魔的,分明是饿痨病,想穿好衣服、吃好饮食,这样病我都愿得。”正说间,背上好像有人打一下,不觉心慌肉麻,也癫起来了。这一家人才好看,弄出四个癫子来了。一时欢喜,遇着有讲有笑,十分亲热;一时发气,遇着吵闹打架,十分凶恶。
高升夫妇忧得神昏力倦,方法用尽,全无效验。忽听城东有一萧端公,手段高强,人称“捉鬼匠”,与人治病从未险手。高升用轿抬来,又办白鸡、白犬、白鸭、白鹅等物,把案子摆起。萧端公打个花脸,披头散发,手提师刀,将牛角一吹,令牌几打,说道:“天灵灵,地灵灵,弟子茅山领命下凡尘,奉命世间来捉鬼,捉尽魑魅魍魉鬼怪身!”正说间,不妨香莲上前背上一掌,端公骇得魂飞魄散。姜氏问道:“你在做甚么?”端公忙打令牌。姜氏指着骂道:
杂种娃娃胆好大,敢在这里打令牌?
你在那个床底下把卦戒,教你的把戏只好哄婴孩。
端公搞忙了,急念咒语。
端公搞忙了,急念咒语。
还要与你师婆把法赛,杂种儿子今夜要装灾。
快些回家吃奶奶,免得羞你祖先台。
端公莫法,放手打令牌。
何不与师婆当个孙崽崽,师婆教你些儿乖。
免得二回去戳拐,弄点钱免得拿与姿娘挨。
端公莫法,口内只是念咒,手中连忙挽诀。
杂种儿子你还要做丑态,真是狗娘娘把你屙出来!
不信今天要出怪,那是甚么东西打起来?
外面几个癫子用石子打进去。
师刀令牌丢门外,牛角案子用火煨。
周身与你一顿快,要你杂种一世都背煤。
说毕,拉着端公一阵拳头,打得端公声声喊道:“救命!”高升忙。命工人把癫子拉开,掀进门去。
端公忙把器物收拾,未到天明而去。走至半路,忽然癫狂起来,逢坎跳坎,逢沟跳沟,一身泥裹水浸。回家越癫越凶,寻人打架吵闹,家人用链拴住。无钱调治,妻子不顾,饮食欠缺。数月拖死。
各位,这萧端公因他巧言惑众,沽买虚誉,痴男蠢妇信以为真,请他治病,他就乘灾哄骗,因难索财,看人妇女,谈人闺阃,奸盗邪淫无所不为。今日恶贯满盈,上天谴责,遭了报应,该当在此命尽,才遇着李家这个坑坎,并非是染着癫子死了的。
再说李家,自端公去后,人人都说癫子过人,巫医不敢上门。文锦磨得面黄肌瘦,从前白面书生,今成焦黄村老。中夜自思,始悔前此不该退婚,若娶得胡女。何能遭此横祸,累及一家?
不题文锦悔恨,且说当时正值末世,劫运将临。文武夫子、三教圣人在玉帝殿前求情宽缓,愿到各处现身显化,拯救人心,挽回世道。顺庆一带,乃是谢寿门在教化宣讲,建醮设坛,解冤治病,阴阳两利。高升听得,亲自去请,要他设醮解冤。那些帮坛生闻得癫子过人,俱怕去得。寿门曰:“我们代天宣化,办善劝人,逢冤则解,遇难则救。岂有癫子过人之理?”遂一口承认,搬了几个有德的讲生,到李家设坛诵经,门外宣讲善恶果报。这几个痴子喜听圣渝,每日听着不走,都是规规矩矩的,再不发疯。寿门逐日考问,始知是胡兰英全节自缢,死不甘心,在阎君殿前喊冤告状,阎君准他报仇,领了牌票来至李家扰害。端公那些法术,怎么奈得他何?寿门告知文锦,劝他多作善事,将功赎罪。文锦前已悔恨,今听寿门之言,真心痛悔,与父商量立功,资四百串终身宣讲。撤坛之日,在门外利幽,寿门指名劝讲,把一切冤枉剖析详明,层层道理,比譬醒确;又做一道祝文,高声念道:
今夜晚坐圣台虔诚宣讲,众冤魂在此处细听端详。
讲圣渝无非是劝把善向,阴与阳是一理为善则昌。
十六条解仇忿个个宜讲,重身命方不负堂上爹娘。
忿仇解两下里都无怨帐,有身命事父母才得久长。
虽然是他前生将你没丧,这是他耍横豪坏了天良。
去报仇纵然是你的正项,也当念父与母双双在堂。
你今生就把他害得不像,他来世定害你更加惨伤。
你报来他报去冤成海样,你今生他来世越结越长。
李文锦他原是一时错想,他不该悔姻亲拆散鸳鸯。
他只说叫你去另配俪伉,并非是苦逼你命丧黄梁。
你自己不思量去挂颈项,就把他一家人尽弄癫狂。
他心血不得干寻你还帐,你去在吼西国也难躲藏。
他与你诵经典忏悔孽障,捐资财出功果解释罪殃。
他能够做善事加鞭勇往,老天爷定保他转祸为祥。
那时节要报仇上圣阻档。你想要跟他和才莫人张。
天平称他囗起二十四两,我看你那时节有祥莫祥。
趁此时得放手且把手放,又何必把仇恨紧记心旁?
倒不如做一个宽宏大量,把仇忿付之在大海汪洋。
将他们一家人尽行释放,他感你大恩德没世不忘。
今生等设醮坛诚心祷禳,焚疏文上玉表讽诵经章。
蒙神圣课示你生死冤枉,你才是当今的节烈女郎。
讲到此时,姜氏口椅于圣谕台旁坐下,大声曰:“你们在此讲些啥子?要讲就讲清楚点!”
常言道是大人必有大量,难道说白白的去把仇忘?
他把你供中堂门外左旁,姜氏女他为妹你做大娘。
逢年节与朔望鸡酒敬上,生头男抚与你接起烟香。
“使得,使得,要上家龛,我才依他。”
你本是闺阁女未把门上,那有个未成亲就上家堂?
二公婆来敬神怎能受享,在门外早与晚你妹装香。
你保佑他夫妇麟儿早降,你有子方可以上得家堂。
既讲和切不可又生妄想,谁翻悔天必降谁的灾殃。
一事清百事清事事妥当,阴也安阳也安个个沾光。
念毕,见姜氏坐在椅上,昏迷如酒醉一般。扶归寝室,焚化金银戒牒,又写胡氏牌位,安于门外左边,开光点像,备办三牲,祭奠安位,从此姜氏与哥嫂兄弟尽皆清醒无事。
且说这鬼在李家极其灵验,凡有灾殃即来托梦,问卦即指,恳免即消,一家敬服如神明焉。这文锦勇力为善,出门宣讲,将身作劝,十分真心。
再说他妻姜氏,娘家富豪,父母爱惜过分,养成一个泼性,不敬翁姑,不顺丈夫,不和妯娌,一味懒惰好睡。有不是处,翁姑说一句,他要还十句,一家人尽都让他。数年无有生育,是年忽然身孕,李母得病喊她熬药,再三喊之不应。文锦骂了几句,姜氏忿气,用阳沟水渗药。李母吃了十分呕吐,她的病是中隔,一吐竟自好了。那知姜氏背了罪过,上天恼怒,临盆凶险,小儿三日不下,一命归阴。文锦通知姜家超荐安埋,又托人讲亲,东西皆不成就。
时本县汛官姓梁,名经邦,生女翠娥,都还清秀伶俐。小时爱惜太过,饮食随其所欲,因吃麻雀肉有味,天天都要。后闻麻雀是人用毒药死的,若是见雀落地,即忙剖去其肠,免致伤人。经邦遂叫毒雀人到衙,命他四处毒,以供女口。毒雀人住衙两年,一日睡山野被毒蛇咬死。
各位,世间伤生之事,惟毒雀罪大。梁经邦是为官的人,就该禁止才是,为甚为女口腹,助桀为虐?造下罪过,所以无儿。其女越长越瘦,十八岁便成干经痨,医药不愈而死。死了两日,尸不僵硬,忽胸膛转热,竟自活了。梁经邦夫妇喜之不尽,问道:“儿呀,你也活了?希乎把娘都气死了!”翠娥叹气一声,转侧四望,开言说道:
这一阵心中烦闷,睁开眼不识一人。
“儿呀,我是你的爹妈,怎么就认不得了?”
今日里冥王有命,他叫我借尸还魂。
“囗,阎王叫你还魂的哦?”
有小鬼前面带径,行至在一院朱门。
见女娘堂前睡定,鬼将我魂扑他身。
昏迷间浑身似捆,想动作手足难伸。
但不知是何弊病,好教我心中觉惊。
“翠娥儿呀,你不必怕,想你才活转来,手足是不柔软的。”
又则见二老盘问,喊娇儿说是双亲。
问二老高名贵姓,翠娥女是你何人?
“你是啥子来头,连自己的娘老子都不晓得了?”
在阴司到处游尽,并未见你这样人。
“你前天才死,今天又活,阴司如何就走尽了?你好心记着看。”
是是是奴知情景,难道说我已还魂?
“儿呀,你活转来了,这是阳世,不是阴司!”
尊二老听奴告禀,奴名叫胡氏兰英。
“哦,你叫胡氏兰英,借我儿尸身还魂?你为甚死了又活,是个啥子来头咧?”
在生前许与李姓,李文锦是我夫君。
见奴丑心中怨恨,因此上退了红庚。
奴不允爹妈阻定,忧不过自缢归阴。
见阎君哀哀告恳,许我去找寻仇人。
李文锦前生端正,作善事积德累仁。
到今生福寿注定,二十四泮水香生。
三十岁联科会进,做知县身管万民。
他退婚损了德行,削福禄潦倒终身。
奴到家去报仇恨,播弄他癫了四人。
遇圣教解仇息忿,权且在他家栖身。
李文锦从兹猛省,做善事加鞭力行。
造功德把罪赎尽,老天爷复赐采芹。
又念奴全节自尽,在阳世敬长孝亲。
与李生姻缘有分,遂命奴借尸还瑰。
与李家结为秦晋,作夫妇了却前因。
“不知我女翠娥为何短命,如今又到那里去了?”
因你女多伤性命,为口腹毒害飞禽。
造罪多上天恼恨,折寿算拿入幽冥。
受惨刑十年孽尽,方发放阳世投生。
“我夫妇从前不知,误造罪孽,竟把我儿害了,如今追悔已无及矣!”
上前来双膝跪定,拜过了二世双亲。
将你儿许与李姓,愿爹妈福寿骈臻。
此女疾病,从此不药而愈。
经邦访问李家之事,果然是真。兰英思念前生父母,经邦把天祥夫妇接来,问及往事,半点不差。二老欢喜,与经邦商量,使人去李家,以还魂之事告之,顺便求亲。文锦口口称奇,即到衙中叩拜两家岳父母,当面应允。看期迎娶,夫妻和睦,如影形焉。兰英劝夫读书行善,时刻孝敬翁姑,和睦妯娌,经理家事,井井有条。文锦三十余岁入学,两下乡试不中,遂不思进取,竭力宣讲。后来兰英生四子二女,家亦顺遂,富甲一乡。
各位,想夫妇乃天伦之首,好丑由命造,美恶是前修,切不可嫌贱。你看世间那些嫌妇者,徒背一身罪孽,何尝占了半点便宜咧?李文锦他不是嫌妇退婚,另娶美妇,何能弄得灾祸齐来?且不但受其磨折,用尽银钱,还把功名削去。幸喜他改悔得早,不致削尽福禄。所以上天最喜改过之人,苟能将功赎罪,自然转祸为福。胡兰英以贞烈而死,死亦馨香;报仇过后,尘缘未断,故能借尸还阳,复为夫妇。姜香莲之泼性忤逆,娘家骄养所致;梁翠娥之贪食毒物,父母溺爱而成。二女皆不免于夭折者,父母不知教训有以害之也。至如萧端公假术欺众,乘急搕财,到恶贯满盈,天亦假癫狂以报之。呜呼!天之报应,岂有爽于毫发哉!人当以此为鉴焉可也。
义虎祠
凶恶无如猛虎,犹将孝子看成。与人当子把冤伸,焉可人无兽性。
庆阳府环县刘维良,业儒不遇,家颇丰足,为人恭敬,品行端方。因见明末天心不顺,灾异屡见,知是劫运将临,破钱作善,立志劝人,余钱用尽,人亦旋逝。其子江亭,仍从父志,乐善不倦。幸妻陈氏贤淑聪明,见夫为善,竭力赞襄,多立口德;谨守女箴,年满四十方得一子,取名天生。
此时家中紧逼,债主登门,东拉西扯,不能支消,只得将地方出卖,又被买主。扫庄尽卖,还清债帐。只剩得一百余串,佃房居住。谁知命运乖舛,不上两年,江亭偶得一疾,十分危急,自思不能久存,儿小家贫,如何是好?不若将妻子唤到床前,吩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