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喻军华散文集《一缕阳光透窗来》
台湾著名作家余光中曾在一篇散文中不无调侃地说过:朋友送书来,回复太早了,说明你还没认真看,对朋友不尊重;太晚了,回复起来麻烦了,因为这时你应该把书看完发表更多高见了,因此,最好收到书后两三天内给朋友回复,这样,既不会不尊重朋友,又不必仔细把书看完,省去看书的劳苦。余光中毕竟是学贯中西的大家,大概同辈人的书能给其精神养份的不会很多,所以,朋友送书来,不愿多看吧。这样的大家风范,不是常人所能学的。我好不容易收到了喻军华的第二本散文集《一缕阳光透窗来》,便欣喜若狂,几乎是夜以继日,一口气把它读完。
喻军华与我同年,但在写作上,却堪称我的师长。早年在新余师范求学时,他曾是学校文学社的发起人,我在他的组织下参加过文学社活动。毕业以后,我们各奔东西,可我仍然十分关注他的文学道路。2003年,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另眼缤纷》面世,重新点燃了我早已熄灭多年的文学梦想。从此我们越走越近,最后,几个当年在学校办过文学社的人各自在生活中绕了一大圈之后,竟又戏剧般地聚到了一起。这里虽然不乏偶然因素,但如果没有喻军华的积极影响,这是绝不可能的。说他是同龄人的师长辈,除了他的文学道路走在诸位前面外,还在于他对于生活的积极入世的姿态,常给人以兄长般的鞭策。他奋斗不息,当年分配至穷乡僻壤当小学老师,很多同事怨天尤人萎靡不振,他却踏上了艰难的自考之路,还差点考上研究生;紧接着从小学老师到报社记者编辑,再到党的机关干部,一步一个脚印。不能说这之中没有困顿,没有气馁,但他走过去了,这是事实。“他是一个不会停留的人。”我们常这样评价他。
散文创作与其它文体的创作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离不开作家本人的人格力量,它是一个人真实性情的写照。小说可以虚构,一个生活靡烂的小说家,可以写出很严肃的小说来,反之,一个很严肃的小说家也可以写出非常堕落的小说来。戏剧与小说然。诗歌因为其对生活真实的超越,即使靡烂的生活,也不一定会影响诗的纯真。散文的价值,更多地依赖于作者文化的、人格的立场。如果说小说戏剧作家在作品的幕后,而诗歌的作者像灵魂一样弥漫在空中,那么在散文中,作者是出场的,是站在舞台上的,直接接受读者的审视。在《一缕阳光透窗来》中,作者本人如影随形,一种积极入世、奋斗不息的人格力量渗透在全书的字里行间。他在人生道路上奋力跋涉的背影,在《南昌,一座飘泪的城》、《孤独志》、《在风中,在雨中,在人生途中》、《痛》等精美隽永的篇目中可窥一斑。
喻军华是个重感情的人。《朵璨》、《痛》,充满了对妻子对女儿的爱,《在城里安个家》,则寄寓了对家的深深眷恋。他也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上车下车》、《风刮倒了一棵树》、《瞧我这记性》、《这个时代及我们》对世态的思考,《体会婚姻》、《永恒的,经典的,忧伤的》对婚姻爱情的思考,《哲学问题》、《一个人的天空》、《孤独志》、《失败的意义》对人生意义和生活真谛的思考,无不给人深远的启迪。他也是个性情中人。浸淫雨中的一棵广玉兰会引起他的绵绵忧虑写下《永远的广玉兰》;而朋友的不义,他又会奋笔而起写下冷峻的《冷眼看朋友》;面对荒诞无稽,他又写下了《我是蜗牛我怕谁》、《我多想是只猪》,极尽调侃之能事——
《一缕阳光透窗来》无疑是一席散文文体的盛宴。从该书《岁月留情》、《胜景留影》、《书墨留香》、《人去留声》、《空言留志》、《尘物留痕》共六辑散文中,我看到作者笔触的深广,大千世界,古往今来,无不化入作家的笔底波澜;我更看到作者对散文文体运用自如,娴熟轻巧,抒情、记游、写人、论世、状物、小品、笔记,众体兼备。《一个人的天空》就是一篇具有深度的读书笔记,但又不同于通常的写法,而是把素材重新糅合,形成自己的情感与观点,再以独特的视角加以表达。《听雨》、《永恒的,经典的,忧伤的》、《像树一样活着》、《藤》则开合有度,将历史、现实、理想、社会、情感融铸一炉,初具大散文的气象,堪称集子中的精品;而《夜晚出来散步的猫》、《我是蜗牛我怕谁》、《这个时代及我们》则举重若轻,颇有“新散文”的面貌,现代气息浓郁。
喻军华擅长叙事,这在他的散文中,尤其是在《人去留声》一辑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一件看来平常的事,一个看来平常的人,在他的笔下却跌宕起伏,趣味盎然。我相信他叙事散文中有虚构的成份,而且这正是使其散文跌宕起伏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我要指出的是,喻军华在叙事散文中准确地把握了散文真实与细节虚构之间的关系。
散文应具有真实性,这是散文作为一种文体本身所固有的特性。在散文的发展历史中,读者从来就把散文定位在“真人真事”的位置上。读者的这一阅读期待实际上也是对散文作家的基本要求,任何作家可以逾越成规,却不可以戏弄读者。当下,散文界掀起的“新散文”风潮,对散文的真实性提出质疑,甚至有的作家进行了尝试。散文要拓宽表达内容,适应时代表达的要求,进行一定的探索是有必要的,包括对散文真实性的认识也可以有新的理解。我认为,散文的真实性,一方面是不容改变的,否则,如果读者对散文作家没有基本的信任,就不如让读者去读小说好了,散文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另一方面,过分拘泥于真实性,要求绝对真实,则会削弱散文的表达能力,难以适应表达当下生活丰富性的需要,正所谓“不可能什么有趣的事、有意义的事都让你碰着”。因此,散文的真实性必须走第三条道路,即真实性下的有限虚构(后来才知,新散文理论先锋祝勇将之称为散文的真诚性,而不是真实性)。就是说,散文真实性应是感情、趣味上的真实性,而不是绝对的细节上的真实。抒情为主的散文,其感情必须是散文作家的真情实感;随笔思辨性散文的观点必须是散文作家本人所秉持;小品文的趣味、性情,也是作家真实的情感流露。在这样一个真实性的背景下,出于表达的需要,允许一定的细节的虚构,也只有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下,才能虚构细节,营造意境。散文的虚构与小说戏剧的虚构完全是两回事。散文大厦的主体框架是生活的真实,而虚构不过是大厦的装饰而已,再华丽的装饰,也无法改变大厦的整体性;小说则相反,大厦是海市蜃楼,小说中的细节反而要体现生活的真实,以“骗取”读者对大厦真实性的认同。作为散文作者,准确把握散文的真实性,既不会使散文因虚构而失去金属般的光泽,又不会因拘泥于真实而丧失文采,失去起伏。在这一方面,喻军华无疑给散文初学者提供了一个优秀的范本。
好玉也难掩其瑕。如果喻军华能更多地将自己的视线从亲人、从朋友、从同事中转出来,放眼纷扰世界;更加注重从作为“人”的基本生存状态去思考、去挖掘、去提炼生活,从而在更本质的意义上把握生活;更加注重人文精神的伸张,多一些社会道义的担当,我想,他将会看到一片更加蔚蓝更加广阔的天空。
(2006年6月)